那句话当真是为表达感谢而说的吗出宫回府的路上,宁彧也思索起了这事。
祖父看到那百两黄金后果不其然更怒,差点没冲到魏侯面前去大骂一场。宁彧不得不让侍从把黄金收起,再对祖父道已经将其赠与他人。
连魏侯当时都没想到特意用赏金来激怒他、羞辱祖父,那位小娘子年幼天真,又如何能想到
宁彧凝眉半晌,脑中浮现一双好奇打量自己的眼眸,透着不知世事的纯稚,眉头便渐渐松下。
应当是他思虑太甚,想多了。
不过今日一见,魏侯果然名不虚传。如果他这次借机罚了自己或祖父,宁彧反倒放心些,但他的种种做法分明就是在逼宁府犯错。
行差踏错,宁氏一族风光了大半个晋朝,以致祖父至今也没有、或者说不愿认清事实,但今日之事总该让他更警觉些。
一转多日,断断续续降温许久的天终于彻底寒下来。眼见已经到了八公主与魏珏的大婚之日,卯时竟落起了雪籽。
阿悦昨夜早早睡了,这时刚睁开眼,便听见外殿守夜的婢子道飘雪了。
“莲女。”她轻唤一声,立刻有人举灯入门,“莲女姐姐还没来呢,小娘子怎的醒了,是要起夜么”
摇摇头,阿悦问,“外面下雪了吗”
“是啊,如今还是小籽儿,估摸着很快就要下大了,小娘子今日可得穿厚实些,就拿前几日夫人着人送来的鹿皮袄如何”
“嗯。”
屋内摆了四个火盆,床榻上还灌了汤婆子,阿悦倒是感觉不到外面严寒。
她趿着茸靴到窗边支开一条小缝,寒风立刻裹挟雪籽呼啦啦打来,拍得她半边脸生疼,瞬间打了个喷嚏。
“唉哟小娘子”婢子惊叫一声忙把她拉了回来,顺手把窗合得严严实实,又不好训她,只能叮嘱道,“小娘子可莫贪玩,你身子弱是万万碰不得这些的,不然来日又得扎针喝药,怕不怕”
想到那长长细细的金针,阿悦十分诚实地点头,被婢子裹成了一个团子坐在榻上,好奇道“大舅舅今日成婚,我不用起吗”
婢子笑,“小娘子才多大,早起去做甚么到夜里去吃个酒,帮着大郎君压压喜榻也就够了。”
说来确实和一个五岁小孩儿关系不大,阿悦想着,不知今日的雪会不会有影响。
之前她就听一些宫婢私下议论甚么倒春寒的天儿预兆不好,因倒春寒会冻坏一些早苗影响收成,再者也不便干活,寻常百姓自然是不喜欢的。但外祖父魏蛟好像并不在意这种天气之说,婚事和登基仪式都在一同准备,他本人最近还每日都带着阿悦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玩耍。
托外祖父时常来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或亲亲的福,阿悦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锻炼得强大不少,至少不再那么容易被吓着了。
睡不着,她索性让人点起灯在床榻上学起了认字,逐个逐行地看去,欣慰地发现自己终于能认出大半的常用字,重新成为了一个文化人。
婢子看着稀奇,大概没见过哪家小娘子这么好学的,对刚踏进门的莲女道“咱们小娘子以后指不定也能成为大诗人,像八公主那样。”
莲女撇开帘子悄悄瞄了眼,也笑了笑,“小娘子喜欢做甚么都行,一切有君侯呢。”
说罢嘱咐道“服侍小娘子梳洗罢,药也要煎好了,得赶着时辰喝。宫里现今忙着恐怕无暇顾及其他,我提前叫人炖了碗蛋羹,小娘子若还饿就委屈吃些糕点,我得先去夫人那儿看看有甚么需帮忙的。”
魏蛟进临安只带了原本兖州府中的十之一二的仆婢,还没来得及采买,这儿又急着成亲,宫婢只能使唤做些旁的活,自然稍显忙碌。
阿悦被人领着进文夫人房中时,就差点被忙得头晕脑胀的芸娘撞了个正着。
这也难怪,她人小小的,又戴着鹿皮小帽,帽檐一挡连脸蛋都瞧不见了,芸娘压根就没发觉迎面走来了个人。
芸娘将要俯身,阿悦被人先一步抱了起来,是魏昭。
他忍着笑意,“今日阿悦还是少一人走动罢,不当心撞着倒是小事,被哪位宾客当成爱宠偷走可不好。”
原是阿悦帽上有两个尖尖萌动的小角,她今日又被包得严实,走起来颇为笨拙,也很可爱,远远看去眼神不好的可能真要认成小鹿儿了。
文夫人一见也是忍俊不禁,走上前抚了抚阿悦被帽檐遮住一半的小脑袋,“这里哪来的小鹿儿,也不怕被人逮了。”
说罢把阿悦的鹿皮帽往上拉了拉,望见小外孙女扑闪扑闪的眼便眉目泛柔,“起得这么早,可用了早食”
“吃过了。”阿悦看着显得乱糟糟的屋内,“我来帮阿嬷。”
莲女扑哧一声笑了,文夫人点点她幼嫩的脸蛋,“你不给阿嬷添乱就好,哪至于要你忙碌。阿昭,快带你的小鹿儿别处玩去。”
一声令下,两人齐齐被“赶”出屋内,兄妹面面相觑,魏昭状似无奈道“为着阿悦,我也被赶出来了。”
阿悦讨好地对他笑了笑,被魏昭带着去另寻他处。
但整个临安城都沉浸在今日这桩大喜事中,哪儿能轻易寻得清静。
他干脆牵着阿悦慢慢步上朝阳门边的城楼。
楼有六十阶,阿悦走到一半就微微喘息,魏昭跟着停步,轻声询问,“要阿兄抱上去吗”
“不用。”阿悦抬眸看了眼楼顶,边沿与晦涩的天空齐平,灰蒙天色后隐隐泛着橘色光芒,看着朝阳将升,但雪籽却也在此时变成细细扬扬的雪花,依次飘向偌大的临安城。
“我可以的,阿兄。”她如此稚声说道,坚持着小步小步地和魏昭一起爬上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