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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无从比起

吕娘子道“三娘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梁玉道“总这么干也太累了。”她招来女工就不想这些人吃闲饭,能让人多干一点是一点,为此她想了很多主意。最损的一招就是定一个标准来发工钱,将每一个步骤所需的时间给定了下来,谁磨蹭得太明显,一准被她给踢走。

她又没黑心到家,也觉得女工是累。

美娘却又另有见解“哪有不受累就享受的呢”

梁玉道“能轻松些又何必为难人呢还能多给我做些工。”

吕娘子问道“怎么轻松”

梁玉往左边指了指,作坊出去左面不太远是她立起来的碓坊,用河水流经的力量来舂米。梁玉摸着下巴说“你看,水流带动水轮,水轮一直转着圈儿,像不像纺车一直在转”她说自己会木匠也不是瞎吹的,看梁满仓父子做过木匠活,因为手巧又稳,也帮忙打过下手,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一拍手,梁玉又做了一个决定“以后我就琢磨这个了”水碓里用的是连机碓,既然能用连机碓,就表示一个转轮可以带动的就不止一支纱锭,完全可以替代脚踏纺车了。作坊里用的纺车就是脚踏的,一架可带数支纱锭,干得快的人效率尚可,只是太人累了。且水流是日夜不息的,人力就不行了。以水碓为例,忙的时候夜里挑个灯就可以接着舂米,脚踏纺车没有人踩就纺不出纱线来。3

如果水纺车好用,进了原料来纺线再卖,赚个加工的差价,也是很可观的。梁玉很乐观。

吕娘子道“三娘沉迷此道可不妥当。”

梁玉笑道“不不不,正该如此的,我可不是荒废了正事来玩这个。私铸铜钱是要被崔颖抓的,织布可不会。唔,我先琢磨琢磨,有点眉目了再让木匠来做。先买些木料来吧,即便攒造不成水纺车,改一改做脚踏的也可以。反正上半截都差不离。”

吕娘子笑着摇头“亏你想得出来,也亏得他不管你,老夫人也纵容你。”

萧度质问的时候吕娘子也在场,约摸能够理解老夫人为何纵容。稍一取笑,吕娘子又问“说起来,萧司马问的那个,三娘有何破解之策我看是非人力所能及了。”吕娘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爱解难题。梁玉说得都很对,但是她也忍不住去想。她想了不少办法,除了隐姓埋名逃跑以待时机,是真没更可行的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不是非人力所能及,而是只要不做人就行了。萧度与凌珍珍,其实已经摸着门儿了,但是用错了法子。”争位的时候如果劝不听,让凌庶人直接去死,完事儿,接下来随便怎么收拾烂摊子都行。事发之后换个姓名逃掉,找到二王,靠着外甥别惹是生非也能活命。退一步,世上的隐户那么多可见户籍的管理也不算很严,更改姓名,甭管自己做个产业还是找个有潜力的人嫁掉,潜伏起来等待时机呗。丈夫不顶用就自己养个顶用的儿子出来,拼个几十年,一生也不算白过了。最次的,去崖州,一把菜刀开天辟地做个狱霸,照样山高皇帝远当个土霸王,儿子侄子都揍出个人样子来,她梁玉一定不像杨仕达那么作死。

所以说,萧度一旦问了梁玉,凌珍珍就算死透了,梁玉不比凌珍珍的单纯善良,梁玉的心是黑的。

吕师真是言而有信,说做个好人就做个好人,若是放在以往,她一定能想出差不多的办法来。如今想到这个的只有我自己了。梁玉垂下了眼睑,自嘲地笑笑“哎,我真不是个好人。”

吕娘子也笑,与梁玉相处得久了,梁玉的一些情绪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这是已经有主意了,但是不能说出来。吕娘子识趣地岔开了话题“还是想想纺车吧,水纺车要是真的行了,能带的纺锭比现在多一倍不止吧舂米要多少力气纺纱要的力气就轻得多。”

“不错”梁玉的干劲也足,“凡有河水的地方,都能用得起来了。”

美娘好奇地问道“那织机呢也行吗”

梁玉想了想,道“还是一样一样的来吧,织机比纺车麻烦不少,可不大好弄。先把纺车弄出来。再说,咱们也没有这么多工匠可用呢。你要是有心,不妨留心看看织机是怎么干活的。”

美娘有事做,焦虑得到了缓解“嗳。”

萧度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萧度先是找错了地方,他老远就先看到了碓坊。水碓突出河岸,很多时候这是一个妨碍船只航行的存在。在水流丰富的河流上面,经常布满了碓坊,以致朝廷不得不出政令疏通航道。不少权贵之家都爱搞这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萧度对水碓比较熟悉。

他到了碓坊,停马看了一阵儿,问追上来的小吏“这是梁家的产业吗”

小吏道“是娘子的没错。”

萧度在碓坊没找到梁玉,又打听了一回才弄明白梁玉在哪里。萧度依旧对这种亲自跑到挥汗如雨的现场的做法颇有微词,开织布坊不算问题,派个管事来便好。譬如大长公主,从来不亲自去管这些破事,心血来潮去看看,说不定还上手,也只是心血来潮的偶尔。

作坊的门禁很严,男子是被严禁的,如有必要也须有人陪伴。萧度在门口被拦了下来,等放行的功夫,两辆车被放行,车夫出示了腰牌,跟车的力伕被拦了下来。萧度觉得有趣,问道“你们是来做什么”

力伕是流人出身,以官话做答“来接货。”

萧度虽是个世家子,经济营生的常识还是有一点的,问力伕“是这家娘子自己的铺子吗”

力伕摇头“并不是。她家产布越来越多,我们主人家的铺子也从她这里进货。”

萧度不太敢相信“真的么你仔细与我说来,如何”说着示意自己的侍从给了力伕几枚金钱。

力伕接了钱,知无不言,将作坊的产量,招了多少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一一道明。萧度越听越奇,农桑是国家的根本,想认真做官如萧度,别的可以不知道,亩产、消耗、平均一个妇人一年能产多少布帛却是必学的功课。梁玉这里的效率竟然这样高,她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待力伕说完,里面的货也装完了,梁玉也亲自出来迎接萧度。萧度先伸手往车上一按“且住一住。”将一匹布取来摸了摸,又理了个角,捻一捻,诧异地想,这布居然造得不错。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说不错,是真的不错。

松开了手,萧度看清了梁玉的打扮,又吃一惊“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啦这成何体统”

梁玉笑道“体统是什么”边说边笑边摇头。

萧度想起来她昨天说过的教养凌珍珍的话,顿时噎住了。体统这个东西,有时候,咳咳。萧度低声问道“这是你开的作坊怎么想起来开的为什么还要亲力亲为呢”

萧度的目光是肯切的,对一个有志改变,而又有一个是她债主的哥哥的人,梁玉的脾气也无限的好了起来。

梁玉道“我不能闲着长霉呀。不做点正事,谁当你是个人”

“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

“我还是想问,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办”萧度觉得这个答案很重要,之前问是有些赌气,有些不服,现在是真切的想知道答案。但是梁玉恐怕不会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了。

“司马是说,真遇到事情怎么办”梁玉笑道,“不让自己落到那个境地不就行了从生下来,多么长的岁月,会发生多少事,件件都是机会。阿娘体弱,我就去弄钱让她吃上肉。不识字、不明白道理就会被瞧不起,我就去读书。卢会要害我家人,我就杀了他。土匪要劫掠我的车队,我就杀了他。恶霸不让楣州安稳,我就杀了他。这里没有我惯吃的果蔬,我就种出来。家人担心我,我就经营产业让他们知道我能过得好。楣州穷困不安会让小先生为难,我就让它富庶起来。”

萧度头脑很清醒地发现,她说的都是实话,并非顾左右而言它。她从来没有把凌珍珍放到过眼里,她下的是一局大棋,而不是与小姑娘日常攀比。境界不同,无从比起,所以她是“三姨”,珍珍就只是珍珍,无论多少人觉得她们出身处境相仿就像照镜子,她们两人实际从未在同一张牌桌上对坐过。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萧度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里只能冒出这么一句话,若易地而处,只怕珍珍等不到见四凶便已经哭成泪人了。

萧度还是喜欢温柔女子,却不妨碍他从此时开始对一个泼妇产生了敬畏之情。他问道“听说袁郎亲自耕种,这是你教的吗不必这样看我,像我们这样的人,断不会主动去做这些事的。”

梁玉点点头“不错。”

萧度想了想“那我找他去吧。”

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梁玉瘪瘪嘴,看来不像是来捣乱的,萧礼的这个人情,算是还上了“他今天走得远,此时再去恐怕来不及了,不如明天你们一道吧”

“也好,”萧度点了点头,很客气地道,“明日再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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