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认真道:“姑娘方才的话。你看呀,我是这么理解的。”
她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解释:“这一生,你虽然当了太监,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想,一个男人盯着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看,那他八成是个淫魔,你就不一样了。”
她拍拍容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比如你盯着我看,只要不怀着找对食的心思,我只会觉得你想认我当靠山,对你好一些。你盯着娘娘看,那就是对主子的恭敬和满腔的爱戴,这是一种纯洁的感情,也因为这样,我会多照顾你,娘娘会多赏赐你,可不就是走运了?”
容定看着她自作聪明、沾沾自喜的样子,唇角微扬,俯身低低道:“我盯着宝儿姑娘看……”
宝儿等他说下去。
容定又是一笑:“……就跟逗忠勇、聪慧是一样的。”
他说完就走,宝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道:“好哇!你说我像猫狗畜生呢!”
养心殿前。
比起上回进宫,这次喜冬的心情全然不一样了,因为不想自己太过憔悴,以至于令江晚晴伤心,便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的眼睛不肿了,眼里又有了光彩。
秦衍之在前面带路。
喜冬跟了几步,忽然道:“秦大人,可否让奴婢见皇上一面?”
秦衍之回头,有些惊讶:“姑娘还有话对皇上说么?”
喜冬摇了摇头,道:“奴婢只是想给皇上磕个头,上一次……”她脸色一红,垂下眼眸:“上一次奴婢犯了大不敬之罪,幸得皇上不怪罪,奴婢心中不安。”
秦衍之笑了笑:“正巧经过养心殿,姑娘在外面稍等,若是皇上得空,我问一问。”
喜冬对他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秦衍之又走了回来,将喜冬带进养心殿。
王充在殿外看见了,只瞄了喜冬一眼,赶紧把目光又收回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最近御前伺候的太监有人嘴不严,惹的皇上动怒,命人彻查了一番,处置了好几个心思不安分的小太监,就连他都差点受了牵连。
真冤。
他最多在脑子里幻想一下小画面,怎有胆子说出去。
譬如现在吧,这位姑娘上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不情不愿的,眼里还带着恨意,被皇上收拾了一通,这会儿再来,可不是打扮的秀秀气气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可疑而羞怯的红晕。
这里头的来龙去脉,早就一清二楚了。
王充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唉,下辈子,他一定要争气!投个好胎,当一回皇上这般勇猛的真男人,能上战场冲锋陷阵,也能关上门征服女人的身体和心。
这辈子,嗨,就只能羡慕羡慕,顺便在脑内上演小剧场罢了。
殿门关起。
喜冬低着头跪下,一言不发,连磕了三个响头。
磕到第二个,前方传来男人低沉而冷淡的声音:“不必。”
喜冬坚持磕完头,才跪着道:“奴婢罪该万死,承蒙皇上大恩,日后定当尽心尽力服侍姑娘——鞠躬尽瘁,死而不悔。”
半晌寂静。
喜冬一直低着眼,忽然面前出现半枚白玉双环佩,顺着往上,便是帝王玄色的常服广袖。
凌昭淡淡道:“一道带去,给你家姑娘。”
另外那半枚玉佩,自然在他手里。
那是他被派去驻守北地的第一年,适逢她的生辰,往年即使他不在帝都,不能陪她,也一定会提前半个月,寄信寄东西回去。
可她已经和太子定亲了。
母亲尚且能和他书信道平安,那人却是再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曾经写去的信,便如石沉大海,渐渐的,他也不写了,不是怕等不到回信失望,而是担心被有心之人截下,会给她带去麻烦。
即便如此,他还是买了礼品。
北地贫苦,没什么名贵的东西,他在街上随意挑了个最常见的玉佩,揣在怀里。
那天晚上一小股北羌人趁夜突袭,等该杀该绑折腾完了,他回去营帐,解下盔甲,却见那玉佩受到外力击打,已经断成两截。
他擦去嘴角的血,将那同样被血染红的玉佩细心收好。
白玉成双,当时觉得晦气,果然人散了,玉也碎了,如今却想把半枚给她,代表的正是他的心中执念。
终他一生,一无所有也好,坐拥天下也罢,待她的心,从未有一刻改变,也永不会变。
沧海桑田,人如故。
喜冬收下了,又磕了个头:“皇上对姑娘的心意,奴婢会一字不漏的带到!”
江晚晴午睡后起来,神清气爽地吃了一碗银耳莲子羹,随手翻开一卷书,望一眼窗外蔚蓝的天空,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
又是满怀希望,前途光明的一天。
才读了一小会儿,宝儿敲了两下门:“姑娘,秦大人带了一位姑娘来见你。”
江晚晴怔了怔:“一位姑娘?”
宝儿道:“是的,瞧着二十来岁,打扮的也体面,但不像是宫里的人,面生的很。”
江晚晴思索片刻,很快想到,宫外来的二十来岁的姑娘,该不会是凌昭看对眼了的那一位?如今难道是上门来示威的?
这可是老天爷送来的助攻啊!
江晚晴穿上鞋袜,理了理发髻,开门出去:“快,带我去见她。”
穿过一重重门,好不容易进了偏殿,江晚晴正想该怎么让那人恨毒了自己,多对凌昭吹吹耳边风,抬起头,乍一眼看见除了容定外,里面只有一个人,却是久不相见的喜冬,不禁愣住。
喜冬看到她,瞬间红了眼眶,泪盈于睫,哑声唤道:“姑娘!”
这一眼,穿越近一年多不见的时光,短短姑娘两个字,诉尽数十年主仆情。
喜冬几步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江晚晴面前,抱住她的腿:“姑娘没事,奴婢就能安心了,从今往后……奴婢再不离开您身边。”
大殿的另一边,宝儿戳了戳容定的胳膊,小声问:“这人谁啊?”
容定一指放在唇边,轻轻道:“嘘……”
江晚晴当真是蒙住了,过了很久,才用一种如在梦中的声音,喃喃道:“你就是宫外的姑娘?”
喜冬泪流满面:“奴婢当初就不该离开您!先帝驾崩后,奴婢实在担心,就到帝都来了,后来听说您的死讯,奴婢万念俱灰,进宫面见皇上——”她抹抹眼泪,又哭又笑:“——闹了好大的笑话,原来都是误会。奴婢就知道,皇上怎会不管您,怎会让您真的殉了先帝呢……”
江晚晴只觉得喉咙里生起一把火,吞咽都艰难,目光落在喜冬身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你都跟皇上说了什么?”
喜冬哽咽道:“奴婢全都说了!这么多年以来,您的坚守,您和先帝是怎么因为皇上而渐行渐远的,还有这七年来,您如何苦苦思念着皇上,奴婢全告诉他了!姑娘,奴婢知道您的性子,多大的委屈和苦楚都能一人承担,可您不能这样,皇上又不是先帝,他是和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燕王啊!世间便是所有人都欺侮您,他都会护着您的!”
恍恍惚惚的,江晚晴听到轰隆一声,天上降下一道莫须有的雷,不偏不倚正好劈在她头上,于是头痛欲裂起来。
喜冬只当她是太过惊喜,话都说不出,抢着道:“姑娘,是真的!皇上命我向您带了话,他说……他说,他和您,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要不离不弃,白首到老。”
江晚晴受了巨大的惊吓,面无人色,全身都在发抖:“生、生生世世?”
喜冬坚定地、用力地点下头:“正是!”
江晚晴颤抖地伸出一指:“你,你……”话没说完,身子又晃了晃。
容定已经快步赶过来,扶住了她,宝儿急忙也跑过来,扶住另一边。
喜冬眼里又滚落几滴泪,喜极而泣:“皇上此番归来,和姑娘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纵然有七年的相思不见,如今终于能——”
宝儿见江晚晴容色如雪,不由瞪了喜冬一眼,道:“你这人说话怎这么奇怪的。”
喜冬还未开口,江晚晴双唇动了动:“你——”
喜冬心中一痛,一字一字道:“姑娘,是我来晚了!”
江晚晴头疼的像要裂开,一句话说不完整:“你……”
宝儿问道:“姑娘可是要喝水?还是要什么别的?”
江晚晴脸上全无血色,面白如纸,目光看着喜冬,尽是痛色,用尽全力道:“你……你害我!”说完,半靠在宝儿身上,眼睛迷迷蒙蒙的睁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宝儿慌了:“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叫太医?”她看着犹自跪在地上的喜冬,认定全是她惹出的事,恨恨道:“都怪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看把姑娘气的。”
喜冬扫她一眼:“你是谁?”
宝儿反问:“你又是谁?秦大人带你来的是不是?回头我倒要问问他,为何带个莫名其妙的人来见姑娘,口出狂言,把我家姑娘都气昏了!”
喜冬皱了皱眉:“你在姑娘身边才几年?你懂什么。”
宝儿被戳了痛处,差点跳脚:“你……你真是讨厌极了!”
说话间,江晚晴悠悠醒转。
喜冬忙把那半枚白玉双环佩拿出来,双手呈上:“姑娘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绝非随口乱说,您看,这是皇上给您的信物。”
宝儿看了看,奇怪道:“怎么只有半枚?”又看成色是很普通的,甚至算劣等,给宫女用都嫌粗糙,便道:“你就是乱说的,皇上没事送半个不值钱的白玉给我们姑娘,图什么?”
喜冬冷冷道:“奴婢若有一字作假,但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宝儿噎住,哼了声又问:“那皇上为何送这个?难不成……”她神色严肃起来,声音放轻:“难道是作为免死金牌一类的信物,送给姑娘的?”
喜冬淡然道:“不是。”
宝儿不悦,没好气的问:“那你说是什么?”
喜冬定定道:“白玉无瑕,皇上定是想告诉姑娘,这些年来,他在北地为姑娘守身如玉,从无二心。”
宝儿:“……”
容定:“……”
江晚晴一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终于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