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不曾作答。
晋阳郡主也没想等他回应,自言自语:“我喜欢过你,可你不喜欢我,我心里清楚。从小我就嫉妒江晚晴,你对她总是不同的。后来江晚晴嫁给先帝,我别提有多高兴了,以为你终于会放下她……你却不死心。”
高楼上寒风猎猎,扑面而来。
晋阳郡主低哼一声,用力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如果当初她真的随先帝而去,你会怎么办?”
凌昭沉默。
她不放弃,神色倔强,生硬的问:“你会活下去吗?”
“会。”
“会忘记她吗?”
“不会。”
“你心里……会不会有别人?”
“不会。”
“你难道不娶妻生子,延续皇家血脉了?”
“也许。”
“……你会喜欢我吗?”
“不会。”
她问一句,他答一句,毫不迟疑。
晋阳郡主眼睛酸涩,又狠狠擦了下。
台阶绵延向上,仿佛通向辽阔高远的苍穹。
走完最后一程,她站在城楼高处,俯视这宫中的红墙绿瓦、远处的灯火人间。
“我喜欢过你。”
她轻轻的,缓缓的重复一遍。
转过头,那人站在她身边,龙袍加身,已然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
可她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沉默寡言的少年郎,站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出挑……直到那年在围场的一眼。
狩猎时,少年鲜衣怒马,驰骋来去,风采卓绝。
他有着一手好箭法,年轻人当中,第一个射中猎物,于是他放下弓箭,回头,看向她所在的位置,勾唇一笑,那般意气风发,仿佛漫天的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耀眼而夺目。
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后来,他下马,走了过来。
她一向大大咧咧,却在这时感到紧张,一声‘七殿下’尚未出口,他已经擦肩而过,径直走开。
身后,少女清凌凌的声音温柔扬起:“七哥。”
“嗯。”
自此,多少年的纠缠,终于到了这一天。
是时候作个了断。
晋阳郡主闭紧眼,扬起下巴,任由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半晌,她睁眼,目光干净,清亮,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软弱。
“我一直以为,我想留在宫里,想在皇上身边。直到前些天进宫,我看见了很多前所未见的事情,那些争宠的手段,言不由衷的心思,下作的计谋……我开始觉得,也许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下去:“我在想,这么久以来,我总是绕着你一个人转,眼里只看得见你,心里也只有你,以至于看不清其他。后宫的弯弯绕绕,尔虞我诈,我不喜欢,我想通了,所以我要走了。”
凌昭侧眸看了过来。
晋阳郡主迎上他的目光,笑容明朗:“皇上,晋阳喜欢过你,想过嫁你当皇后,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日后,这份心思彻底断了,我会回南境,随我父兄上阵杀敌,守一方山河,这才不枉此生。”
凌昭看着她。
还是那熟悉的眉眼,可神采全然变了,焕然宛若新生。
“平南王和世子都命你留下,双寿带了王妃的亲笔书信给太后,望将来在帝都,为你择一门亲事。”
晋阳郡主挑了挑眉,分明不屑:“皇上只管放心,我自会说服父王母后。倘若有天,我有幸还能遇见令我心动的男人,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嫁人。如果没有,那更不要紧。”她回头,眺望远方,唇角扬起笑:“便是今生无缘良人,嫁了这大好江山,又有何妨!”
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皇帝,心中道一声祝君安好,决然转身,再无留恋。
爱过,恨过,争过……终究,放下了。
从此,不再执迷于爱恨妒念,今后便是保家卫国,烽火河山。
终于,解脱了。
慈宁宫,西殿。
江晚晴从外头进来,看见喜冬和宝儿凑在一处,不知盯着什么窃窃私语。
她咳嗽了声。
喜冬转过头,见到她,笑道:“姑娘回来了。”
江晚晴问:“在看什么呢?”
喜冬便伸出手,递上一条帕子,满脸疑惑:“这是晋阳郡主身边的碧清送来的,说什么她家主子要走了,郡主不喜欢你,不耐烦同你道别,这是临别给你的,祝你和皇上百年好合。”
江晚晴一怔,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喃喃道:“这是她做来送给皇上的……”
宝儿忍不住开口:“姑娘,郡主这绣的到底是什么啊?碧清说是比翼鸟,郡主绣的可认真了,但是……哪有鸟这么丁点大,这么黑黝黝的?”
不像比翼鸟,不像蝴蝶,不像鸳鸯,不像任何正常的动物。
江晚晴对着光照了照:“怎么有点像——”
宝儿接话:“苍蝇、蚊子。”
“……”
大半个月过去。
南境战况稍定,不止忙于朝政的皇帝和前朝大臣,后宫中,李太后也终于松一口气,可还没舒心多久,这天刘实又抓了两个嚼舌根的,拉去慎刑司拷问一番,总说不上来这谣言是从何而起,宫里的下人,仿佛各个都知道,各个都有份。
刘实前来回话,跪在底下。
李太后看见他的脸色,只觉得胸口又闷起来:“他们在传的,还是皇帝不能……”
刘实犹豫再三,只得点下头:“是。”
李太后恼恨极了:“不是已经抓了好几个,怎么这谣言还没压下去?”
刘实咽了口唾沫,为难道:“明着已经不敢多说,今天是碰巧撞见私底下妄议主上的。实在是……太后娘娘,这事不比其它,空穴来风的流言流语,戳破了、指正了就是,可这事儿不能放明面上,越是压着,底下的人越是得劲儿。”
彭嬷嬷低声道:“皇上和江姑娘这么拖着,要说为了名声,皇上留宿西殿,这名声早没了,立后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他们若能早日成事,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李太后叹气:“说的容易,晚晴脸皮薄,哀家岂能对她说教。皇帝……对皇帝,哀家也不好开这个口。”
彭嬷嬷清了清喉咙,见左右无外人,便道:“其实,不用一本正经的说什么,江姑娘到底曾为……之妻,许是放不下脸面,皇上又不愿主动更进一步,这时,只要用点什么帮上一把,定能水到渠成。”
李太后皱眉,正色道:“那等上不得台面的药物,哀家断不会碰。”
彭嬷嬷忙道:“自然不是用那些脏眼的东西,奴婢是说……没准一杯酒就能成事。”
李太后失笑:“哀家看你是糊涂了,皇帝那酒量,别说一杯酒,一壶酒都灌不醉他,你瞧中秋那会儿,他醉了么?”
彭嬷嬷摇了摇头,想不出法子了。
刘实忽然道:“太后,有个人……没准可以。”
李太后眼睛一亮:“你起来回话。你说的是谁?”
刘实站起身,上前几步,小声道:“也是巧了,奴才前不久听人说过,何太妃手巧,调香酿酒都是一等一的好,也许她会有办法。”
“何太妃?”李太后想了想:“是先帝的……”
刘实点头:“是。”
李太后迟疑:“她是先帝的妃子,这又是极私密之事,怕是不好开口。”
刘实笑了笑,道:“太后不好出面,奴才们是无关紧要的。您放心,奴才定会办的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