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真到了该承认错处时,往往又要死鸭子嘴硬一番,试图强行挽回些许颜面。
可贺渊非要让他尴尬在半空下不来台。
“你记得出京前陛下说过的事吗朝廷察觉希夷神巫门并非一朝一夕,去年就陆续派出几拨人探查,最终却只勉强端了个淮南堂口,连幕后主使与老巢的方向在哪儿都没摸到。你道这是为何”
“为何”
“因为派出去的那些官员,行事就是你这般路子,”贺渊淡声哼笑,“遇事总惯于先成全霁月光风的高洁声名,生怕过后被人指戳为行事走邪路。所以任他们怎么查,最后都只能原地打转。”
别看贺渊平常话不多,训起人来措辞讲究,却直戳人心窝。
被贺渊训得满头包,韩灵心中对赵荞的歉意更深了。
经过两日的相处,他多少也能看出来,京中对赵荞的许多传言有失偏颇,她绝不可能是众人以为的“草包美人、纨绔混子”。
做出这般取舍,她心中显然也是煎熬的,否则不会躲到这里来哭。
她很清楚将来会因此承受怎样的恶名与指摘,可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
不容谁置喙,就算难过也不动摇。
其实,这很了不起。
韩灵抬不起头,心虚气弱道“我也没真说她什么啊。”
“你是没说,”贺渊冷冷剜他一记眼刀,“可你不该用那种眼神看她。她本就自责,你再摆出那副神情,自己想想合适吗”
“要不,等她醒了,我当面自戳双目谢罪我这都已经满头包了,您大人大量,就别再训了,求求你。”
韩灵欲哭无泪,突然好想念平常那个冷面寡言的贺大人。
其实赵荞只是打个盹,半梦半醒间模糊听到贺渊在与韩灵小声说话,她迷瞪了一会儿也就醒了。
不过她没太听清这两人说了些什么,直身坐起来,晕乎乎掀下盖住头脸的披风。
见她醒来,韩灵忙不迭作揖道歉,解释许多。
赵荞睡眼惺忪地看看他,慢半拍地挥挥手打断他“真困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回客舱去躺着睡。”
方才哭那么一场,此刻又残困深浓,她恹恹无神地耷拉着脑袋,脚步踢踢踏踏。
迎面走来船家老大,热情地凑过来关切“哟,怎么了这是当家的一副痛快脾气,小两口拌嘴还哭鼻子吗”
她那副明显哭过的模样真蒙混不过去。
护在她身旁的贺渊脑中一懵,竟也不知这话该怎么接。跟在他俩后头的韩灵更是后背冒冷汗,半个字不敢乱哼。
这会儿赵荞迷瞪着,若露出什么破绽,他俩怕是没她那种能三言两语圆场补漏的本事。
赵荞压根不知他们二人有多紧张,兀自抬起手背揉揉鼻尖,笑意略显羞惭。
“让您见笑,我俩没拌嘴。明日是先父忌日,中午在码头时本想买些东西遥祭,但靠岸就那么一个时辰,吃了饭就着急忙慌,我不敢走太远,临了也没找着卖香蜡纸钱的。想着您说过接下来好几日不会再白日里靠岸,我一时有些伤感。”
瓮声翁气的鼻音不像之前那般脆亮,带着哭腔余韵,很能让人信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您节哀,”船家老大神色立刻一肃,“若当家的不嫌弃,咱们这启程前祭过船,回头我去寻寻还有无剩下的祭拜物事,您将就着聊表孝心”
“那敢情好,可就劳烦您了,”赵荞抱拳,眯缝起笑眼使劲点头,“瞧我白白哭一场,这会儿困得紧。我先回客舱歇会儿,晚些等您得空时我再来找您。成不”
“成。”
客舱里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一处说话打发时间,船家今日给每位客备了一碟冬枣,有人边说话边咔嚓咔嚓啃着果子,场面热闹得很。
见赵荞一行进来,大家都与他们打招呼寒暄两句。
赵荞随口笑应后,疲惫躺下,扯了自己的披风来盖在身上。
韩灵凑到贺渊的地铺床位坐下,弯腰支过脑袋去,小声问“大当家,你方才那番说辞,是早就想好的”
“我是闲疯了吗谁没事提前想这个”赵荞懒懒白他一眼,强忍呵欠,满目薄泪,“话赶话随机应变而已。”
“那,你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活生生就将你父亲说死了,真的好吗”这趟跟着赵荞出来,韩灵算是方方面面都大开了眼界。
就拿这事来说,即便是寻常高门大户在言行上都颇多规矩与避讳,更别说信王府这样的皇室宗亲。
赵荞的父亲是上代信王赵诚锐,武德太上皇的异母弟弟。
武德五年赵诚锐将王爵“禅让”于长子赵澈,之后回了钦州祖宅安养,此事在当时还引发了朝中一番热议。
所以她父亲分明是还健在的。
韩灵想想都替她捏把汗“你就不怕,你父亲知道了”
那不得被气吐血
“只要你别跑到钦州去找他告状,他就不会知道,”赵荞实在忍不住,终于打了个呵欠,“走开,别吵我睡觉。晚上还得去和船家老大说事。”
“可真是个成大事的姑娘。这也太不拘小节了吧”韩灵啧舌,旋即又服气地笑着摇摇头,随口道,“有那么困方才不是趴二当家怀里睡了一觉”
赵荞含糊嘟囔道“他身上太硬,根本不好睡。”
这是什么糟糕又流氓的说法韩灵听了当场笑倒在铺位上。
而当事人贺渊听了,想打人。
他脸烫得快冒烟,咬牙切齿,字字带着被调戏后的羞愤“注、意、措、辞”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赵荞后知后觉地双颊飞霞,才找补半句,又被贺渊的披风盖住了脸。
贺渊怕她越描越黑,只能先下手为强地喝阻“闭嘴睡觉,你个小流氓。”
语毕没好气地转头,迁怒地踹了笑到快打滚的韩灵一脚,“你也闭嘴,再笑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