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母亲”船家老大惊讶地瞪了瞪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那您家可是大户人家啊”
大周戚姻律中,若家主有九等以上官身,或因对当地有所贡献而被官府嘉奖“乡绅”头衔,则允准其迎两名伴侣。
赵荞是故意透这个风给他的。
“咳,早些年战乱时,我祖父做了点不好说的营生,给家里攒下薄薄基业。听说武德太上皇还没进镐京那会儿,号召民间捐钱捐物助驱逐外敌,我祖父捐了些,就这么得了个义绅的名头。面上光而已,谈不上多大个门户。”赵荞随口瞎编,张嘴就来。
好在她旁边的是贺渊而不是韩灵,不然必定要笑出声。
贺渊抿唇,垂眸看着脚尖,心道她这也算天赋异禀吧,什么瞎话都能说得跟真的似的。
船家老大笑呵呵指了指赵荞“谦虚了不是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我懂我懂。您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
赵荞抱拳苦笑“我也不瞒您,家底儿么是有点,不过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了。要不我们小两口也不用带班子到处挣活儿养家不是”
“走南闯北撂地摆摊,不是个清闲事,”船家老大点头附和,“您二位瞧着年岁不大,既吃得了这份苦,早晚出人头地。”
战乱年月祖辈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发了横财后,捐助复国之战得了“义绅”名头将门楣洗干净,给后代多少留几分家产。后代中未必人人有本事,有些就只能守着祖产等着坐吃山空。这种事在当今也不少见。
赵荞的说辞三分露七分遮,落在船家老大耳中倒更合情合理了。
“承您吉言”赵荞见他没有再深谈的意思,心中稍稍起急,面上流露出苦涩愁绪,“若我父亲还在就好了,许多事他还没来得及教我呢。哎,两位母亲也总是以泪洗面,念念叨叨说这都两三年了,给他烧过的东西也不老少,总不见他来梦里捎个话。”
船家老大笑瞥她一眼,低头咕嘟咕嘟抽了几口水烟,没接话。
赵荞不以为意,兀自又道“您说,会不会真是人死如灯灭,烧什么都不过是活人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要我说啊,那就不是,”船家老大宽慰道,“您想啊,从古至今人人都这么做,这事就肯定有它的道理。令尊没有入梦相见,想是有什么缘故。人只要生前没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死后是要踩着天梯神道登仙境的。若机缘对了,家人上那道去寻一寻,还是能见着面。”
赵荞啧舌“还有这种说法”
“您没听过”船家老大笑了,“入夜还得靠码头揽客,我先去吩咐些事,得空再与二位细细说。”
“好,您先忙。”
回到客舱门口,赵荞叹了口气“他比我想象得要谨慎。方才我是不是话头抛得太急了”
她不是个耐烦与人周旋的性子,有什么事总愿直接撂地。这种习惯往好听了说是直率利落,但有时却容易坏事。
就像那年在溯回城,贺渊请求她不要将“那件事”说出去,她毫不犹豫一口应承,反倒让贺渊误以为有诈,跟前跟后差点没把她烦死。
方才她好像又犯了这毛病。
船家老大本来已信了她是薄有家底的人,也接了她的话,不着痕迹地抛出点苗头来。可就在她想进一步往深了去引时,他忽然谨慎打住了。
此刻赵荞回头反思再三,实在吃不准是自己太急躁引发他的疑心,还是旁的缘故。
她很忐忑,也很烦躁。
贺渊想了想,诚实点头“是。急了些,容易让人觉得有诈。”
“我油炸你个死人头”赵荞迁怒炸毛。
“不是你自己问我的吗”贺渊摆出无辜的冷漠脸,“我只是如实作答。”
“我出了纰漏自己不知道吗要你说”赵荞一把将他推抵到船板上,凶巴巴恼羞成怒,“这就好比有个长得不好的看人问你,我是不是很丑人家这时是想听你如实作答吗你但凡是个人,都该知道宽慰一句说你不丑,还有救”
“受教了。”贺渊垂眼看看抵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又看向赵荞那跃动着小火簇的明眸。
赵荞收回手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自己先笑了“看什么看没见过恼羞成怒乱发脾气的人啊”
顺手帮他理了理衣襟。“对不住啊,我急起来脾气就不好的。”
“嗯。”
双双沉默片刻后,贺渊清了清嗓子。
“我想了想,若真有个人那么问我,”贺渊神情郑重而诚恳,“我会告诉对方,韩灵那里有一种叫玉容春的药膏。太医官还有几种养颜的方子。”
在他的观念里,几个能实质解决问题的法子给对方希望,比空口白话的宽慰要有用。
虽方才赵荞抛出话头急了些,但据他从旁的观察,船家老大只是惯例谨慎,不像起疑的模样。
他一面盘算着,转身往客舱里回了。
赵荞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跟在他身后小声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不用救,”贺渊在自己的地铺床位前站定,回眸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语带双关,“你也没那么丑。”
正坐在他床位上与对面一位大叔闲聊的韩灵惊讶地抬头,歪着脑袋看了看赵荞,又看看贺渊。
在京中,即便对赵荞成见再深的人,也无法在相貌这件事上挑她半点毛病。就这粗衣布衫都遮不住光彩的长像,叫“也没那么丑”
“二当家,我恐怕得替你把个脉,”韩灵伸出手去,“看看你是几时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