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荞撑起身靠坐在床头, 发觉天已黑了。
外间点了灯烛, 有几缕温暖的光从屏风缝隙中斜斜透进来。
既不过于明亮扰人清梦, 又能让人在初初醒来时不因满目黑暗而惊慌无措。
这场景似曾相识,让她心中升腾起难以名状的恍惚感, 心房甜暖,眼眶微烫。
当初从溯回城返京后,她忙于整顿归音堂的事务, 很少回王府, 从冬末到盛春, 一连两三个月都在柳条巷的宅子里忙碌着。
那时贺渊从溯回城一路紧跟着她回京, 每逢不当值就往柳条巷跑, 说是仍旧不能相信她的承诺, 总担心她会将溯回城那桩秘密透露出去, 得盯着她才安心。
她当然不会傻到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说辞。
奈何赵荞以往与贺渊性情不对盘, 两人在溯回城的经历也不算愉快, 那时又忙得焦头烂额,瞧着那冰冰冷脸就越看越不顺眼, 每次都只顾发火撵人。
那时她并未认真深想, 甚至没有心平气和问一句, 你成天莫名其妙往我跟前戳,到底是想做什么
那段日子她忙得抓耳挠腮、日夜颠倒, 就没怎么正经睡过觉。累极时便直接在书房屏风后的美人榻上,和衣躺一两个时辰打发过去。
时常醒来所见,就是此刻这般景象。
此刻赵荞安静地看着那透光的屏风, 回想往事,忽然懂了贺渊当时青涩又莽撞的心思。
大约在那时,他就已经有些喜欢她了吧
他那性子,想也知是不懂该如何向一位姑娘亲近示好的——
况且对象还是她这种油盐不进的小泼皮。
镐京城很大的,在溯回城“不打不相识”之前,两人同处一城多年,兜兜转转也有不少共同熟识的人,却也能做到毫无私交。
若当初贺渊没那么做,两人从溯回城抵京后就会又像从前一样,许多年里都只在旁人的议论中听到对方的名字。
最多,偶尔在某场宫宴时遥遥对望一眼,不咸不淡扯出点假笑,连寒暄问候都嫌突兀。
他心动在前,不愿舍弃那古怪又奇妙的缘起,又不知该如何接近,所以一次次绷着冷脸强硬闯进她的地盘。
在她睡着后恶霸似地将旁人赶出去,独自在屏风另一面翻着书册坐到天黑,以“盯梢”为名,笨拙而别扭地捍卫着为她点亮烛火的机会。
她现在才知,曾经那个贺渊待她,远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温柔。
那荧荧烛光分明是无声的讯号。
隔着一扇屏风半堵墙,让她知道:天黑了也不用怕,我在。
赵荞穿戴齐整后出来,径自走向角落放着铜盆的架子。
铜盆中已盛了半盆清水。
她怔忪片刻,顺手扯下架上的洗脸巾子浸进去。
想是这水已备了好一会儿,此刻触指微凉。
原本坐在圆桌旁发呆的贺渊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赵荞拧了巾子擦过脸,回头笑觑他:“其实我没那么娇气,出门在外能将就的。擦把脸而已,不必你再跑一趟去给我换热的。”
贺渊不自在地撇开脸:“我没说要……”
“那你别一脸心疼的样子啊。”赵荞眨眨眼,笑得吊儿郎当。
最近她真的是越来越爱在口头上调戏他了。一天不惹他面红耳赤几回,她吃饭都不香。
“闭嘴,你若再胡说八道……”贺渊半晌没憋出什么狠话,举步往门口走,“总之不许再胡说。去吃饭了。”
赵荞哈哈笑着跟上他,边走边小声问:“我瞧着你将被子抱出去了,晚上是打算在外间睡长凳”
“那不然呢”贺渊淡淡斜睨她,“我睡床,你到外间睡长凳”
“呵,想得倒挺美,”赵荞笑嗤,“随你了。若半夜冷死在外间,我是不会爬起来收尸的。”
她下午那会儿可是斟酌许久,虽很别扭,还是特意将外侧半张床给他留出来的。他自己不肯领情,这就怨不得她了。
翌日清早,韩灵向店小二打听了此地药材最齐全的一家医馆,便与赵荞、贺渊及阮结香一同前往。
出客栈门时,昨日那几条“尾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尾随上来。
贺渊步履从容地落后两步与韩灵并肩,赵荞则兴致勃勃挽着阮结香走在前头。
医馆离折柳客栈约莫五六个街口的距离,门前就是人来人往的街市。</p>
旁边巷道有个卖时令果子的小摊,摊主是对夫妻,身旁有个约莫三四岁的胖娃娃坐在长凳上,捧着颗硕大的冬枣啃着玩。
赵荞打量了医馆与巷口的距离,转头对贺渊挥挥手:“你随韩灵进医馆去吧。我和结香在这外头任意逛逛,不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