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几脸懵逼后,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纳尔森和乔安娜。
“你原来学会说话了”纳尔森问。
“你怎么学会说话的”乔安娜问。
如果现场有人能同时听懂英语和花豹语,一定会惊叹于他们俩不谋而合的默契。
丹是符合条件,不过他可没空在意这些细节。发现自己说出的话成功吸引了纳尔森的注意, 他立马扯着嗓子一迭声喊不不不, 使劲踢蹬着两条腿, 一心只想摆脱束缚, 从坏蛋身边逃开,回到乔安娜身边。
纳尔森把他放回地上,却不松手, 扳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跟前,问“你还会说别的吗”
丹瞪了纳尔森一眼, 别过头不愿再看他,重心一个劲往远离他的方向倾斜,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写着抗拒。
“这样吧,”纳尔森耐心地跟叛逆的熊孩子谈条件,“你再说一句别的,我就放开你,好不好”
“不”丹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并不打算再对他付诸信任。
乔安娜正好也想知道小朋友这段时间新学了多少单词确切地说, 是把曾经会又忘记的知识重新捡起来于是帮着纳尔森劝“听话,照他说的做。”
她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威信力的,丹看了看她,不太情愿,但仍依言认真思考回忆起来。
过了一小会, 稚嫩的童声磕磕绊绊、一个音节一顿地憋出一句“纳、纳尔森”
纳尔森没料到丹会说出他的名字,微微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与有荣焉。
跟更常用肢体语言进行交流的动物不同,口语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沟通的重要途径。这段时间以来,纳尔森一直在教丹说话,从简单的是和否,到常用的一些单词和短语,希望对方学会后能更顺畅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小朋友很聪明,不出一周就能大致理解他所教的词汇了,但却从不尝试着说,跟他交流依然全靠用手比划。要不是小朋友偶尔会发出一两声野兽叫声似的低呜,他也许会以为他其实是个哑巴。
既然不是生理问题导致无法出声,那就是心理因素了。对此,纳尔森绞尽了脑汁,想方设法威逼利诱促使丹开口,但是成效都不大。
几次努力无果,当地向导一句无心的“光听声音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动物幼崽”启发了他,他留心着一听,注意到丹发出的各种叫声里,有一种声音出现的频率极高。
他猜测那是一个特定称谓,也是为丹解开心结的关键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跟据点的志愿者们一起带着小朋友到这里来找这只母花豹。
事实证明,他的思路没有错,丹终于愿意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单音节单词,咬字还不太清晰,但意思表达得很准确,证明并不是误打误撞说出了与“不”近似的发音。
这还不是全部继第一句“不”之后,丹吐出的第二句话,是他的名字
他可从来没刻意教过这个,想必小朋友是听到了别人喊他,自行理解了含义后,又活学活用了出来。
很难形容纳尔森此刻的心情。
他此番横跨大洋,千里迢迢来到草原,初衷是想给自己的毕业论文积累素材。
动物行为学这门学科已经蓬勃发展了几个世纪,归根到底,研究方法无非是两种其一是人为控制条件做实验,其二是在自然条件下进行观察研究。
他本身就不是思维特别活跃的天才学者,能想出的实验议题早就被无数前人学者咀嚼得烂熟通透,导师委婉地告诉他,再没有突破,他的毕业大概率要无限延期了。无奈,他只能放下实验室研究,转从另一种途径寻找出路。
结果刚到草原,他就从当地的一个民间野生动物保护公益组织那里了解到,某个刚建起来的新据点捡到了一个由野犬养大的野孩子。那孩子粗鲁且野蛮,不会说话,喜食生肉,敌视着靠近自己的所有人。
因为男孩有着标准的欧洲人长相,不会是无意走失的当地居民的孩子,动保组织总部曾想把他接走,联合有关部门发布公告为他寻找父母,但当事人拒不合作,吭哧吭哧往专程过来接他的人胳膊上盖了几个牙印,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纳尔森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传说中的兽孩,自然不可能放过难得的机会,立刻启程到据点拜访,一睹为快。
等真正见到面了,他才发现,男孩名义上说是被野犬抚养的兽孩,实际上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首先,野犬用四条腿走路,人类婴孩如果从小跟它们一起长大,理应会有样学样,四肢着地行走,长此以往,手脚关节多少会变形,着地部位比如膝盖和手腕会磨出坚硬的老茧。可丹的关节都很正常,只有膝盖上长了一层薄茧,并且他能够以直立形态站立,乃至慢慢走上几步。
其次,野犬是高度社会化的族群,每只野犬都热衷于社交,它们会互相舔吻面颊、说悄悄话、结伴追逐玩耍。可丹更喜欢独自待着,或发呆或睡觉,偶尔自言自语般地叫上几声,不屑于与负责照料他饮食起居的成年人互动。
最重要的一点,丹会使用双手。
动物们也会利用自己的前肢做些除了行走奔跑之外的工作,比如攻击和自卫、挖掘、清洁自身、乃至固定食物,不过这些都是很初级的事项,结构最简陋的蹄子都可以完成。
丹能做的远不止这些,他懂得如何分开运用手指,实现诸如抓握和分解拆卸之类的目的。
对正常长大的儿童来说,这实在不值一提;然而,对从小被动物养大、没有受过成年人耳濡目染的兽孩而言,这算得上是跨种族的巨大成就了。
换了一般人,也许会认为是丹小朋友生来天赋异禀,不用教导就无师自通地领悟了手的用途。而纳尔森正巧不在一般人的范畴里他是个上了整整二十年学、至今还没毕业的博士。
二十年的学费可不是白交的,所有在别人眼里无法用常理解释、只能归类于神迹的事,在他看来都有迹可循。
他知道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模仿是幼崽和幼童行为的来源,在此之上,聪明的小家伙可能有所创新,但不会出现超越极限的突破。
丹的表现让纳尔森不禁怀疑,养育丹的真的只有野犬吗是否有会直立行走并且会使用手和简单工具的灵长类动物曾经参与其中
又或者说,丹其实是被人养大的,近期不慎从父母身边走丢,才跟动物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高,还能完美解释丹身上的一切异常。可问题又来了如果确实是近期走失的儿童,父母一定很着急,为什么没听说有寻人启事一类的相关消息呢
种种未解之谜,只有作为当事人的丹小朋友能给出答案。
一半是想研究丹的行为,一半是受志愿者们所托,纳尔森留在了据点,担任起了小朋友的临时监护人。
再然后就到了现在,丹不负众望地首次开口说话,一句是表抗议的“不”,一句是他的名字“纳尔森”。
纳尔森尚未结婚成家,就提前体会到了好不容易教会自家孩子说话的新手父母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