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殷臻这头, 这几年日子过得安稳, 宫里头也甚是平静,几乎教他忘记了上一世的腥风血雨, 直到如今殷佐种痘出了蹊跷,他这才恍惚记起,如今是明光二十四年, 上一世,臻哥儿就是在这一年夭折的,他当时还小, 也未曾留意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一想少不了就觉得有几分心惊胆战。
“殿下, 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张廷璐与殷臻同年同月唯独不同日,他是家中幼子, 性子很有些跳脱, 他原本是不想来做这劳什子的伴读的。
京城里的圈子里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家算得上是清流中执牛耳者,可因为姑姑嫁入荣国府,虽然后来跟贾家断绝恩义, 可跟勋贵到底还是有些许联系的。
太子的伴读皇上选定的是六个人, 其中西宁郡王世孙贺睿宁、南王郡王世孙霍斐属于四王八公老牌勋贵人家;首辅贺图长孙贺睿宇、甄思净的侄儿甄孝仁则是如今朝中风头正盛的重臣;定城侯之孙谢鲸、平原侯世孙蒋子宁瞧着不甚起眼, 实际上是如今手握实权掌兵的人家——不可不谓之是用心良苦。
张英是次辅, 贺图是首辅,两家虽然政见不合,但寻常还是有些往来的, 张廷璐便听贺睿宇说过,若是皇子犯错,先生们不会责打,但是伴读们少不了要帮着挨板子。
虽然太子殿下很是聪颖也没有令伴读们帮着挨板子,听说四殿下聪颖多半也用不着他们,但如今文华殿讲学的大学士是自家爹爹啊!
张廷璐性子跳脱,对上亲爹便像遇见了猫的耗子,平日里恨不得有多远躲上多远,哪里愿意主动凑到他跟前去,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到底还是去了四殿下身边。
不过一段时间,他便觉得幸好来了。
虽然仍旧有自家爹爹的课程,可四皇子的先生是唐斌,他的许多课业都由唐先生来安排,连带着他们这些伴读也主要由唐先生来教。
唐先生性子开阔,对上他们的提问从来不说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反而细细给他们讲,四殿下虽然瞧着威严,也不是刻薄寡恩的性子,学业上严厉,但私下里还是很好相处的,更有六殿下,贴心可爱且善解人意,他便觉得自己这个伴读的生涯过得十分惬意。
“佐哥儿种痘了,我心里担忧,便往大佛寺一拜。”殷臻带着几个伴读同坐一辆马车,这几日他抄写佛经的时候也没瞒着身边几个伴读,他们如今年级还小,虽然觉得他用右手抄写跟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倒也不觉得纳罕,反倒愿意帮他打掩护。
佟竹筠带着几个蓝翎侍卫护卫在周围,他素来是爱说说笑笑的性子,也不知为什么在皇上身边呆着都能谈笑自若,偏偏在四皇子跟前不自觉的绷紧了皮子,生怕一不留神就惹到这位小爷。
“殿下,我听祖母说,大佛寺香火灵验,咱们多拜拜好求佛祖保佑六殿下。”卫若兰是几个伴读里头年纪最小的,比殷臻还要小上半岁,他读书跟殷佐一样过目不忘,可偏偏是个体弱多病的。
等到选为伴读跟在殷臻周围,跟着几个年长的哥哥一道习武,这半年下来身子骨强健了许多,只是说话的时候还跟原来一样细声细语的,先头还被三皇子的伴读嘲笑他像个小姑娘,教四殿下罚了掌嘴。
“殿下,咱们可是拜药师佛,听说这位如来发十二大愿,不仅能治病,还能治众生贪、瞋、痴的妄念,六殿下必然会平安无事的。”水溶一本正经的说道,他算是几个伴读里头身份最高的。
他父亲在平三藩的战役中战死,母亲生下他也追随父亲亡故,家中只有一个祖母还在,老人家却不一味得宠溺他。
她是超品的亲王妃,有直接向皇上上书的权利,等到四皇子选伴读的消息出来,便亲自给皇上上书,只说自己老迈体弱,无暇教养这个独孙儿,又说他素来体弱多病,也不求这个孩子往后大了能有很大出息,只做一富贵闲人便是极好,皇上怜惜水家忠义,倒也就同意了。
“殿下,今日出宫本是白龙鱼服,大佛寺香火鼎盛,除了往来的勋贵子弟还有很多百姓庶民,您身份贵重,到了寺里我们得改了称呼,唤您一声‘臻四爷’,您看可好”佟钰是家中长子,生来便知晓自己担负着家族的重任,再加上他是众人中最为年长的,一言一行之间便带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持重。
“阿钰想的周到,便如你所言。”殷臻点了点头。
众人到了大佛寺,佟竹筠先下了马,找知客僧问询方丈所在,他前头接了消息,便提前派人到大佛寺来跟僧人对接,确认这会子寺中人少,这才引着他们进了山门。
此处古刹虽在闹市之中,可跨过山门便仿佛与世隔绝,山门之外喧嚣热闹的场景便与寺内毫无瓜葛。
院子里种着两株高大的白玉兰,正值花期,花色如雪,素月生辉,有开的繁盛的花瓣掉落下来,年幼的小沙弥便用布袋子装起来,晒干了夜里就能用来当枕头,玉兰洁净又带着天然的芳香,时间久了,连衣裳上仿佛也沾染着清淡的花香。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正好瞧见主持送一位夫人出来,这夫人衣着简素,遍身不见金银宝石,乌压压的发髻上仅是带了一套玉石头面,连衣裳都是品月色的素缎,只在衣角绣了几枝玉兰。
她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姑娘生的粉妆玉琢,一张白玉似的小脸上却连一丝血色也没有,想来是病过一场,一众丫头婆子跟在旁边侍候,却悄无声息,可见主人家治家极严。
“大师,此番在寺中为我儿上了寄名锁,她便不会再梦魇了吧”这夫人伸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轻声哽咽道。</p>
“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小施主命里注定是要再续前缘的。”老和尚微微一笑,语气里显得有几分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