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行人走在上头发出山间夜路所无有的脆响。偶有马车经过,钉了铁掌的马蹄敲在上头,更是如同金钟奏乐一般的美妙。
沿街两旁有买卖红火的铺子,墙根儿底下还蹲着肩扛扁担休息的货郎。
“甜滋滋儿的冰糖葫芦!”
“油汪汪的咸鸭蛋哎!”
“热腾腾刚出锅的大包子来!”
叫卖声此起彼伏,镇上果然与山野村落截然不同。不光是这热闹的气氛,就连人们穿的衣裳,也干净整齐许多。
符晓身上穿着的还是她娘亲以前留下的,洗的发白褪色样式不时兴也就算了,还晃晃悠悠宽松的异常不合身。
平日在山中林里,村里就那几户人家看习惯了无人在意,可如今走在路上,人人瞧见符晓都要侧目而视,多瞅一眼。
九恶跟在符晓的身后,四下张望着,比头一回下山出远门的符晓还要来的新鲜。
“镇上得有多少人啊!杀了以后祭剑的话,会出多少神兵!”
热腾腾的大包子对于自地狱血海而来的恶鬼来说没有多少吸引力,反而是卖包子的小贩看起来更为诱人可口。
符晓本来也左右张望着,但不知为何瞧见九恶这幅模样之后,便收起了自己那头一回进城的乡野村妇的神色来,款步缓行在了青石板路上。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一个稳步慢行,一个张望不停,半晌无有交谈。
恶鬼的刀提了又提,几次试图出手,都被符晓给拦了下来。镇上可和山里不同,天子脚下有官府,人多之地有神明护佑。
山里头天高皇帝远,官府的差役们管不着。密林之中精怪魍魉占据上风,神仙也懒得来。
死了里长无人追究,可若是镇上热闹的街头平白无故的死了人,怕是要惹烦。
“圣人道,人之初性本善,你怎么看”
为了转移九恶试图拔刀的心思,符晓随口找了个话茬子,没头没尾的问道。
九恶从符晓的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来,眉头紧锁。果然地狱中的传闻不错,女人是这世上顶麻烦的东西。
他有些不耐烦,手上粗暴的收回了大刀,懒得回应符晓的问题。
“我是恶鬼,哪里晓得你们凡人的本性。”
本善又如何本恶又如何
凡人可曾注意过今次锅中炖的老母鸡是善是恶,又可曾留心过制衣吐丝的桑蚕有无良知
是故关于符晓的疑问,在九恶听来荒谬极了,简直是没话找话。
本善本恶在九恶看来都是块肉罢了。
然而符晓却没有被恶鬼突然变化的神色给吓到,她自顾自的继续念叨着,好让这些对九恶毫无意义的废话扰乱他的心思,生不出当街杀人的念头来。
“自打我娘死后,我耳边就一直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人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何必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呢,放下执念方能得洒脱快活。”
符晓的朱唇开开合合,一路不停的言语。九恶的身影只有她自己方能瞧见,过往的行人只当这丫头在自言自语。
众人侧目而视,用怀疑和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符晓,摇摇头在心中道,挺俊的姑娘,怎么就是个疯的呢
面对他人的目光,符晓丝毫不以为然,仍旧稳步慢行轻启朱唇。用平静似水的柔情蜜意,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
“另一个则说,定要寻到那天杀的陈世美。砍了他的手脚,挖了他的心肝,剥了皮抽了筋,扔到滚沸的油锅里炸上三炸,直至他那贼人的骨都变得像是果条儿一样的酥脆。”
九恶的心思并不曾放在符晓身上,凡人女子爱说昏话大话,他不爱听。可眼下走着走着,符晓的话倒是真的入了他的耳。
砍手跺脚,掏挖心肝,剥皮抽筋,全都是他在地狱血海之中最爱寻的乐子。
“听着呢!”
九恶加快了脚步,拉近了自己和符晓之间的距离。步伐轻快,带着几分期待和雀跃。
“砍手跺脚不能绑着,得看他挣扎。挖心掏肺要趁人活着,挖出来的心还温热着在你掌心跳动。剥皮抽筋的话,定要是头顶开始,方能完整。”
紧紧跟随在符晓的身后,关于她所提到的刑罚,九恶把自己无数次取乐后的心得分享了出来。
今次是九恶头一回想要与符晓详聊,符晓却没有深入去谈,如何才能完整的剥下她那负心野爹的皮来的意思。
“我娘活着的时候曾与我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她将手伸到了在肩头背着的破布行囊里,指尖触及到了一串叮当作响的铜钱,以及一张字迹歪斜的书信。
信是里长那傻儿子塞进来的,一同塞到她手里的还有一贯铜钱。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些昏话,比如符姐儿是个好人,又比如符姐儿才没有杀了他爹。
符晓抽回了手继续前行,目光扫过沿街铺子的匾额,想要寻家能歇脚的客栈鸡毛店。
“我娘还说,善意如同是夏日里山林中的野火,星星之火可燎原野。只要与人一丝善意,那人这一日都会喜悦欢欣。”
九恶翻了个白眼,放缓了脚步,又一次拉开了自己和符晓之间的距离。他才懒得听什么善恶星火,地狱之中只有血海阎罗。
“老爷太太们!赏口饭吃吧!”
不远处的前方,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
每当有行人走到他跟前,那乞丐便会把额头用力的撞到青石板路上,仿佛只要他磕头的声音越大,掉进土陶碗里的铜钱便会更多。
符晓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位乞丐的身上,径直朝着他走了过去。
“小姐貌美心善!赏口饭吃,可怜可怜我吧!”
乞丐头也没抬,只在符晓走到他跟前时,瞧见了属于女子的绣花鞋,便随口喊着开始磕头了。
符晓停下了步伐,一动不动的站在乞丐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向自己不住的磕头,嘴角不由得便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恍惚之中,符晓回忆起了旧时的岁月,突然涌上来的记忆可不怎么美好。
“婶子,能给我碗米吗”
“滚滚滚,晦气的东西!”</p>
“叔,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