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小姑娘的工作热情都持续高涨。
生活突然变得单调起来,她在工作结束后,陆续给之前的一切扫尾。没人注意到有些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说过了,厄蒂特非常擅长这些。
至于迪克,没有再出现过。
他有点呆,小姑娘心不在焉地想,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态度这么好。
天气很热,厄蒂特面前那杯饮料杯沿上夹着的柠檬片已经焉焉地搭在杯壁上,热狗偶尔会发出被油滋过的细微啪嗒声,像给卡壳的轮胎上油漆润滑。
小姑娘往下扯了一下裙子,然后接过查莉手里的木棍,开始使劲地戳桶里的柠檬们。
“要不……我来吧。”查莉说,她发现厄蒂特已经连续捣鼓半天了,她的手都不会酸的吗毕竟小姑娘看起来胳膊和手腕都细细的,仿佛一用力就折断了,查莉真想不出来她闷头在这里弄了半天,为什么看起来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我来。”她说,又用力戳了好几下,发自内心道,“这真有意思。”
厄蒂特有点上瘾,之前她就喜欢一颗颗捏破快递包里的塑料气泡,现在她又发现了新大陆,木棍戳碎果肉的时候会发出吧唧一声,真的非常有成就感。
“听我的,厄蒂特。”
查莉却没把她的话当真,她穿着这么好看的裙子,却不去前面好好炫耀一下,这说得过去吗一个女孩子应该很爱美才对呀。
所以她从旁边伸手用手掌包住了厄蒂特的手,攥住木棍。
却没想到小姑娘像是被火花燎过一样,立刻甩开了查莉覆在她皮肤上的手,把手放在背后,绿眼闪过警惕。她的手紧紧地在身后攥成一团,忍住进一步后缩的冲动。
这感觉太奇妙了,就像冬日的时候有人拿冒着冷气的冰可乐猝不及防地贴近你的脸颊一样。她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只是――从没有人这样对她做过。
查莉因为她过激的反应而惊讶地睁大了眼。
“你……”
“……不好意思,查莉。”厄蒂特并不是嫌弃对方,而是那一瞬间被温暖的肌肤覆盖的感觉吓到她了,这完全不像是寄生体冰凉的触觉,它提醒着有个人触碰了她,温热和冰冷的区别将她的心狠狠击穿,“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只是有点没想到。”
查莉连忙摆手:“这不是你的错。”
她只是有点没想到厄蒂特不喜欢和人肌肤接触,查莉知道这算某种洁癖吧,但看不出来厄蒂特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小姑娘显然不认为她没有生气,而是继续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好像在等她的下一句话,又像在祈求她的原谅。
……或许我不该甩开她的手,小姑娘想。
厄蒂特和别人的交流很少。血腥岁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背着一个包,里面装着生活必需品,从一个城市跨越到另外一个城市,有时候她甚至独自穿越过无人区和荒漠,因为她的任务必须要谨慎,不能让任何人陪伴,所以她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厄蒂特最长的一次记录是半年内没有和任何人见面说话。因为她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翻滚的砂砾像热浪,朝小姑娘席卷而来,她搂紧了蒙面的黑纱,避免晒痛和刮伤。
本来沙子对厄蒂特来说是最亲近的东西,因为刺客联盟分部就在中东沙漠某处,但多变的荒漠还是欺骗了她,厄蒂特几乎能从干燥的风里嗅出隐藏在砂砾间血腥的味道……沙漠的海洋曾经无情吞噬了多少人啊。
小姑娘几乎要以为自己走不出去了,直到后来她遇到了一队带着骆驼的商旅,这是她短暂生命中最幸运的事,厄蒂特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受到命运的眷顾。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陷入危机的时候,人与人之间交谈在生命的威胁下都变成无关紧要、无足轻重、可以抛弃的东西。而血腥岁月的大部分任务无疑和荒漠没什么区别,厄蒂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走出了困住她的沙漠,但灵魂却没有,所以她抛下了无用的交谈,独身一人奔波。
所以厄蒂特并不善言辞,和蜘蛛侠在公园长椅上的对话算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而和父亲的养子迪克说话的时候,每句话则完全是靠干巴巴地挤出来的。
还好迪克好像有什么事,迅速地离开了,否则厄蒂特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和他说些什么了……可能会陷入无言以对的怪圈中,光是想想小姑娘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她再次干巴巴地说。
查莉发现厄蒂特并不希望听见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她清楚那只是一种表面的东西,用于人与人之间假笑的场合,厄蒂特比她想得还要敏锐。
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然后厄蒂特就看到她面前的女孩忍不住蜷起手放在嘴前噗嗤笑出声来。因为她的反应,小姑娘立刻变得有点困惑,不知道查莉到底在笑什么,她说错话了吗
当然,查莉也不打算告诉她就是了。
厄蒂特的用词就像是她是个古老的继承人一样――“您”、“我的无礼”这算什么呀就好像查莉是什么王公贵爵,而厄蒂特在共舞的时候踩到了她的水晶高跟鞋似的,小姑娘看起来甚至想绅士地给她鞠个躬呢――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高级词汇”了。
查莉好奇地重新打量厄蒂特,之前她只觉得她是个漂亮到远超过平均水平的女孩,而现在她看出了点别的东西。厄蒂特的长相并不是完全的美式,眼窝部分有点阿拉伯血统的感觉,睫毛长的过分,好像光靠那东西就可以杀人――
等一下,中东血统
“你不是美国人”她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查莉要突然问到这个,厄蒂特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突然显露出一种呆呆的可爱感,让人想揉一把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