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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乐出生之后,过了年,赵禹辰又大了一岁,重新成了名正言顺太子,也不再是一个人便能偷偷进来内宅找她时候了,而是浩浩荡荡带了宫女内监,格外郑重给苏府传了旨,在前头与父亲见了礼说了话,之后才能召见她。
她院子也是不能再进了,还是一个满面严肃女官先进来找着了她,盯着她梳妆更衣,收拾妥当,还叫苏府里再寻了一个积年老嬷嬷陪着,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在花园里空旷亭子里才能见了面说话。
已经八岁赵禹宸看见她之后,眉目之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认真与凝重:“父皇与师傅们查了孤……”说着顿了顿,又还和原先一样换成了自称:“查了我课业,说我这些日子耽于玩乐,竟是不进反退,实在是不该,令我不但日后课业不能延误,之前落下也需自个补上,日后都再不能休息,只怕也再不能再来寻你了。”
那时苏明珠不喜欢一旁给她说了一大堆规矩宫中女官,又不满意见一回赵禹宸还要这么郑重其事收拾梳妆,闻言便不太高兴故意说道:“是是是,殿下学业忙碌,臣女不敢耽搁!”
那时赵禹宸瞧出了她不高兴,也抿了唇,格外严肃让周遭宫人都一一退远了些后,才低声与她解释道:“不是我故意不来,是父皇与师傅们当真查严,我今日能过来,还是好不容易求了母后才成。”
苏明珠撇了撇嘴,拿帕子擦了擦脸,仍旧不高兴:“你现在不来才好呢,瞧瞧你这来一次架势,梳头换衣裳还不算,那姑姑还叫我擦了粉!我才多大啊!这把我脸涂,生生叫我老了好几岁!”
小小赵禹宸便抿嘴一笑:“难怪呢,我方才就觉着你今个有些不一样,还当过了个年,你长大了些呢”
她白了他一眼,却仍旧不乐意搭理他,赵禹宸便有些闷闷:“咱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遭,你莫要赌气了。”
苏明珠瞧着他怪可怜,便也松了面色,只埋怨道:“哪里是咱们,你瞧瞧外头那十几双眼睛!盯着我和防贼似,我还能刺杀你不成”
赵禹宸闻言想了想,便叫她暂且等着,自个转身满面严肃去与外头跟着他来人说了些什么,似乎他们还不同意,甚至还似模似样生了气,将那些宫人都训斥跪下认错,才又怒气冲冲重新行了回来,面上还崩着,路过她身边时却偷偷说了一句:“快点跟上!”
她在原地愣了一瞬,眼看着赵禹宸绕过拐角就快没影了,这才赶忙拎起裙角跟了上去,一过拐角,赵禹宸便一把拉住她一路小跑了起来:“快点快点,迟了他们就追来了!”
苏明珠这才忽一笑,果真也跟着跑了起来,这多半年来,她们两个在苏府花园里上山摸鱼,什么都玩了个遍,自然要比那些第一遭出来宫人们熟悉路径,他们个子又还矮着,七拐八绕了跑了一圈,没费多大功夫就在甩开了那些闲人,一路跑到了他们之前偷偷喝酒假山山洞里。
两个人气喘吁吁在山洞里坐下,苏明珠便坐在地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你还总是说我没规矩,没想到,哈哈,你也能作出这样事来!”
赵禹宸也有些心慌一般紧紧抿着嘴角:“你莫笑了,等我回去,还指不定要怎么挨罚呢!”
“哈哈,那你还跑”
“我好不容易才能再见你一回,不想你再赌气。”
看着赵禹宸面上认真与担忧,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下来:“对不住,我也不是故意,要不然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罢了,跑都跑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赵禹宸破罐子破摔一般一甩衣袖,便格外认真瞧向了她,一句句叮嘱道:“我日后不能再来,你一个人可要小心些!你院子里桂树太高了,你可别再爬它,酒也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偷偷喝,对了还有你那秋千,已经够高了,你可不要觉着自个又长大了些,荡不痛快,就叫人再给你往高出扎,一个不好,掉下来,可不是顽……”
赵禹宸这小子实在是太过啰嗦了,她刚开始还连连点头,一句句答应着,听到后面便只是随意敷衍嗯嗯啊啊,等得她回过神后,便忽在赵禹辰肩上瞧见了一只花腹蜘蛛,一时间吓了一跳,更是打断了他:“你别动!”
赵禹宸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发觉到了她目光,便想要跟着扭头,苏明珠见了,便又是一声厉喝:“你别动!别扭头!”
两个人在一处相处了多半年功夫,苏明珠如何不知道赵禹宸这小子,胆子小很,既怕蛇,又怕虫子,瞧见身上爬了一只蜘蛛岂有不害怕那蜘蛛个头虽不大,但瞧着花里胡哨,指不定就有毒,一动起来说不得就会咬着他。
瞧着苏明珠一面叫他不许动,一面拔了发簪小心翼翼靠过来,赵禹宸便也猜到了大半,他看着苏明珠满面郑重,自个心里便也有些发抖:“是什么毒虫还是毒蛇你,你小心些,不,不,若不然你还是出去叫人来,当心……咬着了你!”
“没事,就是一只小蜘蛛。”苏明珠一面说着,一面便趁着赵禹宸听了蜘蛛二字后一抖,眼明手快将那蜘蛛打了下去。
赵禹宸一扭头,瞧见那蜘蛛便又腿软了起来,但还是强撑着拉着苏明珠着急忙慌跑出了山洞,便赶忙去看了她手:“你快将簪子扔了!你可有碰着那东西!”
苏明珠并不当回事:“没事,为什么扔了,这簪子好好,我才刚戴,正喜欢呢!”
赵禹宸却格外坚决,夺过那蝴蝶发簪便远远扔了出去,保证道:“我回去就给你送更好来赔你!给你一模一样!”
“成吧。”苏明珠也并不在意:“不要一模一样,要样子新鲜,对了,就蜘蛛模样罢,我只见过蝴蝶蜻蜓簪子,还当真没见过蜘蛛呢!”
赵禹宸听着蜘蛛二字虽然紧紧皱了眉头,却也还是应了,出了这么一桩事后,两人也不在这假山周遭多待,便也索性说着下去算了,什么时候遇见了寻他宫人便罢。
赵禹宸带来宫人果真是尽职尽责,他们才刚刚行到了假山顶上,下头便立即有人高声叫了一句殿下,匆匆跑了过来。
“等得我再大一些,能够主事了,便再来寻你!”赵禹宸便停了步子,他转过身,趁着这最后空暇,看向苏明珠,神色格外认真:“你等着我,若是一个人无趣,便叫你哥哥弟弟陪着你顽,一定不要再寻了旁人!”
到底是相处了多半年小玩伴,苏明珠也有些不舍,听了这话一笑,便也点头应了,玩笑道:“好好好,我就只有你一个小男朋友!”
男朋友这个词赵禹宸倒是从未听过,但他却也没问,只自个琢磨一下,便自觉明白了其中含义,立即认真点了点头:“好,你只有我这一个男朋友,我也只找你一个女朋友!”
她听这话便忍不住哈哈一笑:“好呀,你也只找我一个女朋友。”
说音刚落,下头宫人便也终于行了上来,跪在地上,便开始连连哭诉着他们找不着殿下有多着急,求着殿下万万不能如此云云……
如此一来,他们二人再不能多说什么,她也只按着规矩福身告了别,之后赵禹宸除了托人给她果真送来一支蜘蛛簪子后,两人之间便再无交集。
等得重新见面,便先帝驾崩,封妃进宫,隔了六年光阴,物是人非,却是再难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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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陛下遣人送来了一篓子枇杷,说是别具香气,请您与贵妃娘娘尝尝。”车内半屏端进来一篓黄橙橙果子,开口道。
苏明珠在这声音里回过神,听见了陛下二字,心下一动,便忍不住又一次泛起了当初送别赵禹宸时一般无二惋惜——
可惜了,他偏偏是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