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怎么回事
乔毓吃了一惊, 不知该如何是好, 愣神之际,却被那人伸臂抱住, 猛地拥入怀中。
她给惊住了, 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人推开,手都伸出去了, 不知怎么, 却又迟疑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是很少掉眼泪的, 如此情状,大抵是真的很伤心。
他为什么这样伤心
他认识自己吗
还是说, 有什么别的缘故
乔毓正左右为难,却觉那人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到她面颊上,旋即掉落在地。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他在自己耳边,语气哽咽,又似乎是含笑“前几日, 雁归山中的一处山寨被人拔除,是不是你做的”
乔毓心下一惊。
她从没有想到,这事会被一个头一次见, 不知根底的人说出来。
转瞬的怔楞过去, 乔毓很快反应过来, 伸臂推开他,神情疑惑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并不强迫,顺势将她松开,笑中带泪,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抬手刮了刮她鼻梁,道“小混账。”
乔毓被他这动作惊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往后一缩,有些警惕的看着他,手掌悄悄握住了剑柄。
“跟我走吧,”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带你回家去。”
回家
他知道自己是谁
乔毓自从醒来,便一直想知道自己家在何方,现下骤然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觉一阵恍惚,难以置信。
她紧盯着这男人看,想问一句,又怕先露了底,若是不问,又有些不安心,竟少见的踌躇起来。
那男人目光温柔,神情敛和,并不介意她此刻的防备,执起她手,在上边写了两个字。
李泓。
他道“我的名字。”
“”乔毓茫然道“没听说过。”
皇帝倏然笑了起来,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又一次道“我们走吧。”
前不久的泪光消失无痕,他重归淡然,几乎叫乔毓以为,方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了。
这一怔愣的空档,那男人已经转身前行。
他似乎笃定她会相信他。
乔毓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正是午膳时分,大慈恩寺虽不知皇帝是否会留下用膳,却还是备了素斋。
乔毓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一点儿,下意识揉了揉肚子,才继续跟上。
皇帝察觉到了,回头看她一眼。
乔毓也不觉得丢脸,诚实道“我好饿。”
皇帝失笑,却没有开口,二人便如此沉默着,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皇帝想单独呆一会儿,侍从们自然恭候在外,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高庸才听见内里有脚步声传进来,脸上挂了三分笑去迎,抬头瞅见时,却怔在当场。
他跟随皇帝多年,前不久才见过,再见一回当然不会觉得奇怪,可皇帝身后那年轻女郎,活脱儿就是明德皇后年轻时的模样
这么会儿功夫,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高庸心下大觉诧异,勉强回过神来,迎了上去。
皇帝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吩咐道“先去用膳。”
高庸恭敬的应了一声,示意底下内侍去安排,自己则随同在后,同那二人一道进了内厅。
乔毓自那和尚手中接了信封,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早饭胡乱吃了几口,早就饿了。
现下既有的吃,她也不客气,连塞了三个包子,又将近处几个碟子扫空,最后,还哼哧哼哧的喝了一大碗粥。
皇帝却没有动筷,她吃的时候,便坐在一侧看,又叫高庸取了笔墨来,匆忙写了封信,叫人送去常山王府。
乔毓吃饱了,便有人奉了茶来漱口,她用过之后,便转目去看李泓,轻咳一声,道“咱们走吧”
皇帝静静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毓没承认,也没否定,答非所问道“我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
皇帝微微笑了起来,却没回答“走吧,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对于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母亲”二字都是一个温柔的字眼,乔毓也不例外,听他这样讲,神情不觉柔和几分,没有多问,跟着他出了大慈恩寺,骑马往长安城去。
常山王妃自内侍手中接过那封信时,心下尚且有些不解。
好端端的,皇帝写信给她做什么
心里如此想,她动作却没有拖延,打开信封扫了几眼,面色顿变,边快步往外走,边急声吩咐道“去备马”
她是一品命妇,早年虽也曾在沙场滚打过,近年来却皆是车马出行,骑马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在很久之前。
仆妇们心中诧异,却不曾问,匆忙间牵了马来,常山王妃翻身上去,催马往卫国公府去。
她是出嫁的女儿,按理说,归府的时候会提前知会娘家,只是近来乔老夫人身体欠佳,常山王妃时常前来探望,这规矩便可有可无了。
门房见有人快马赶来,还当是有人前来拜会,见是常山王妃,着实吃了一惊,笑容刚摆到脸上,便见常山王妃已然进了府中,直到此时,常山王府随行的扈从们才飞马赶来,快步跟上。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几个门房对视一眼,皆有些纳闷儿。
常山王妃一路进了内宅,便往乔老夫人院中去。
刚过午膳时分,乔老夫人才吃完药,两个婆子陪着说话,气氛正是安谧。
常山王妃进去之后,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顾不得多说,便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同母亲说会儿话。”
她是卫国公府的长女,某种程度上,在乔家的威严比卫国公还要高,几个婆子不曾迟疑,恭敬应了一声,将内室的门掩上,退了出去。
乔老夫人见长女这般情状,脸上浮现出几分诧异,慈爱道“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阿娘,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讲,”常山王妃在床榻边落座,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是好事,但是有些不合常理。”
乔老夫人心下凛然,坐直身子,温声询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常山王妃静静看着母亲,不错过她神情分毫变化,语气柔和道“安安没有死。”
乔老夫人的目光骤然僵住,仿佛是失了魂魄,常山王妃见状,忙伸手替她顺气儿,正待说句什么,却见乔老夫人无声的流下两行泪来,骂道“这个孽障”
她骤然哭出声来,紧紧拉着长女的手,迫切道“她在哪儿快叫她来见我,我不骂她,快叫她过来”
“阿娘,你先平静一下,”常山王妃语气温煦,安抚道“安安没有死,圣上找到她了,但是,但是她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也不记得我们了”
她怕刺激到年迈的母亲,语气分外柔和,一席话说的很慢,不想乔老夫人全然没有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只殷切道“安安呢快叫她来见我,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
“阿娘,你别急,安安很快就会来见你的。”
常山王妃心中一阵酸涩,温柔哄道“只是在这之前,有些事情咱们得先说好。”
乔老夫人回过神来,泣不成声“你说。”
“安安不记得我们了,自然也不记得自己身份,她现下年岁又轻,若是将话说的太过清楚,反倒会吓着她。”
常山王妃徐徐道“再则,咱们知道她是安安,别人又不知道,丧仪都举行完了,再说她是安安,岂不叫天下人觉得奇怪”
乔老夫人略经思忖,颔首道“的确是这个道理,这可如何是好”
常山王妃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微微一笑,道“圣上的意思,与我不谋而合,咱们不妨编一个身世出来,就说那是阿娘和阿爹的小女儿,从小养在外边儿,除去几个至亲,便没人知道,现下又给接回来了。”
乔老夫人有些迟疑“哪有无缘无故将孩子送出去的好不奇怪,再则,我怎知她现下多少岁若她问起我哪一年生的她,该怎么说”
“还有,”乔老夫人有些头疼“孩子又不是一眨眼就能生出来的,外人都不曾见我大过肚子,怎么肯信那是我的女儿”
“我记得有一年祖母染病,是阿娘在侧照看的,接连侍奉大半年,祖母方才转圜,外人若问,便推到这上边去。”
常山王妃早有主意,徐徐道“至于安安,便说是胎里不足,找相士看过,不叫见外人,这才养在外边,现下好了,又接回来。”
“好好好,”乔老夫人早就心乱如麻,闻言一叠声儿的应了,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狐疑来“你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哄我玩吧”
“怎么会”常山王妃失笑道“安安是阿娘的骨肉,天下间哪有做母亲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没有亲眼见到过皇帝信中所提的幼妹,对于这种死而复生的骇人之事,也持有怀疑态度,但她相信,皇帝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的。
乔老夫人听得安心了些,再想长女方才所说的话,又不禁伤怀起来“圣上在哪儿找到安安的那么小一个女孩子,是不在外边儿是吃了好多苦我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她,说找不到家,原来是因为这缘故”
常山王妃只急着到母亲身边来,将一干事项说个清楚,却不曾细想过其中关窍。
当日幼妹病逝,她也曾见过,怎么就死而复生,还重回年少了
皇帝说是在外边儿找到的她,也就是说,幼妹死而复生的事情,他事先也不知道,既然如此,幼妹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什么时候醒的
不记得家在哪儿,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些日子以来,她孤零零在外边儿,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被人欺负
常山王妃如此一想,心中实在难过,眼眶发酸,好歹是顾念着母亲,才没有落下泪来。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心绪却是再也无法平静。
乔老夫人哭了一会儿,将近日来的哀恸发泄出去,又拿帕子拭泪,问长女道“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的,”常山王妃心中也急,这时候却得稳下来,温言劝慰道“安安正跟圣上在一起,能出什么事”
“也是,”乔老夫人勉强放心下来,等了一会儿,却耐不住性子“咱们出去瞧瞧吧,兴许已经到了呢”
常山王妃又是好笑,又是心酸“阿娘,你身体撑得住吗”
乔老夫人笑道“撑得住,撑得住,再说,还有你扶着呢。”
“不成,”常山王妃摇头道“今日风大,您在这儿便是,很快就回来了。”
乔老夫人只得继续等待。
乔毓紧跟在皇帝身后,面色平静,心绪却纷乱难言。
她在上巳节前夕醒来,一直到今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她始终都想要找寻自己的家人,想要回家,然而现下真的有了线索,却反倒胆怯起来。
她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她成长在怎样的家庭
还有,这个名叫李泓的男人,同她是什么关系
乔毓目光在周遭侍从身上扫过,便见皆是体量剽悍的壮年男子,连身下马匹,也都雄骏非常,两下里一比较,自己身下这匹马被衬托的跟头羊似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派头倒比邢国公府还大,瞧着也是气度不凡
乔毓心下如此思量,面上却不显,跟在李泓身后一路进了长安,因为城中不可骑马急行,便将速度刻意放慢,紧跟在他身后,道“我是长安人氏吗”
皇帝看她一眼,轻轻颔首。
乔毓肚子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然而将将到了嘴边儿,却又给咽下去了。
皇帝在前,她略微落后点,如此进了崇仁坊。
乔毓从前也到过这儿几次,无非是纠结着要不要去卫国公府看看,短短几日功夫,不至于忘得干干净净,见皇帝领着自己往卫国公府所在的方向去,神情中不禁显露出几分怔楞。
难道她真是乔家的女儿吗
可是,可是根本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皇帝察觉到她速度慢了,回头去看,便见她恍若失神,道“你还记得这儿吗”
乔毓眉头微蹙,转目看向他,很快又将目光收回。
她低下头,道“我来过这儿,只是迟疑过后,还是走了。”
皇帝听得微怔,旋即会意过来,向她笑了笑,道“那这一次,就大大方方的进去。”
乔毓性情坚毅,认准了的事情便全力以赴,不会迟疑,可这一次,却少见的畏缩起来,期盼混杂了难言的不安,说不出是何滋味。
眨眼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卫国公府的门口。
门房们识得皇帝,见后忙出门施礼,皇帝无暇顾及,回首看乔毓一眼,示意她跟上,大步往内院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