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横谁不会呢,克制怒火难,任其肆虐却容易得如同水流自东向西。
对于好勇斗狠的男性来说,被人挟制就是对男性尊严的羞辱,啤酒肚眉毛夸张地一扬,怒目圆嗔地骂道:“呵!威胁老子!找死吧你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汗毛,改天我他妈让你竖着出门横着回……嘶、啊――”
潜台词就是老子的面子你还给不起!
邵博闻闻言,面色如常地将手里押住的两条胳膊的交点往上推了推,厅里登时响起一声哀嚎。
秀才遇上兵这种沟通他是拒绝的,而且他已经跳过了放狠话能让心里痛快的阶段,耍得一手少说多做、直奔主题的流氓,力求一击震场。
使劲的同时,邵博闻对着人群将头往楼梯轻轻一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谢承已经钻到了包围内圈,他们凌云有着丰富的“协同作战”经验,大佬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谢承转身往旁边将手一挥,周绎、阿永以及茫然的“伪装者”师傅们全都靠了过来。
拜刘欢所赐的统一服装,新形成的小圈很有冲击力,统一西装扮相的糙老爷们,像极了警匪片里时常出境的某组织,围观的群众见状,纷纷脸色惊疑地往后退了退。
大堂经理差点没抓出手机报警,他看这男人像个精英,想着文化人都有点“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清高,应该好讲道理,还以为难办的是那大肚子,谁知道人呼啦啦就包抄了过来,粗略一看占满了视线。
如今都是社会主义社会了,试想谁家买房会带十几个跟班再说这一个个糙皮黑脸的,横看竖看也不像坐办公室的,一旦带上点心理色彩,谢承那带笑的娃娃脸都好像戾气十足。
大堂经理准备上去拉架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将蓄满劲的手指松懈,改为在邵博闻小臂上拍了拍,他将眼睛笑成了一条眯缝,好声好气地道:“先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不用劝我,只有我好说有什么用”邵博闻温和地反问着,便侧头去看常远,示意他急的话先走。
常远跟他碰完眼神,露出一些犹豫,他不可能不想讨个公道,但是又担心池玫,她眼泪流得那样汹涌,他却无法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昏迷,他的母亲思维异于常人,有时玻璃心、有时偏执症,哪样都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昏了倒是少点痛苦,就怕她神志清醒却又固执的不肯睁眼,忍痛憋出个好歹来。
大堂经理无法反驳,一个巴掌拍不响,便又转头去跟啤酒肚好说歹说:“您也是,少说两句,本来就是你的不是,别人家都伤到人了你还这态度,就是我们也不能接受啊。行了行了,您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何必闹得收不了场呢,大家各退一步好吧”
啤酒肚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火热的气息,像是竭尽全力在忍耐,他又不是瞎子,两只眼睛都看出这带孩子的家伙是块铁板。但像他们这种火爆脾气,生活圈子里面对的人大都是忍气吞声型,无形中助长了他们嚣张的气焰,他们像螃蟹一样横习惯了,再想改成直立行走,真不是一时半刻矫得过来。
啤酒肚心里气得要掀桌,又被憋屈压得无法动弹,他粗声粗气地昧着良心说:“可不是,不小心的嘛,心里一急说错两句话,有必要玩儿得这么大,要把我从上面扔下来么!”
常远清晰用力地冷笑了一声,觉得这种人真是不可理喻,再纠缠下去除了气死自己于其他无益,便将池玫往上抬了抬,转身准备走,他对邵博闻说:“我先去医院了,有事电话联系。”
邵博闻两手不得空,问道:“要不要周绎跟去帮你搭把手”
常远摇了摇头,这是他和池玫的事,猜想结局也不会太好看,还是不用给人看家丑了,他抬脚就走,然而心里终归是意难平,连邵博闻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去而复返,猛然折回来往啤酒肚腹部踹了一脚。
邵总不防备自己人,差点没被常远一脚隔空踹翻,连忙撤了一只脚刹在身后才稳住平衡,他看着常远冷冰冰的眉眼,心里余韵悠长地感悟道:他好像真是涨了点儿脾气。
啤酒肚浑身就属肚子最突出,里头不知装了多少油脂十分大腹便便,每天挺着自己都累得慌,更别提附加点不容小觑的外力,他疼得蜷缩着喊了一声,心里那点忌惮却也随着疼痛流产了。等他扛过了那阵剧痛,接着疯狂地挣扎起来,只见他两眼赤红地吼道:“我草/你妈!”
常远面如寒霜地收回脚,接着不温不火地说:“我也是不小心,心里一急就踹了你一脚,就像你说的,别太介意。”
说完他也不看啤酒肚,立刻将目光转向邵博闻,叮嘱道:“后面你处理吧,道歉不要,赔偿不能少,完事儿了帮我把阿姨送回家,我走了。”
然后他真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请开人群走了,任国骂在背后声声不息。
大厅外的阳光灿烂得刺眼,这样的好天气本该有份好心情,常远抱着他妈往停车位上走,一路走一路泄气,可惜……
他很少愿意拿池玫去跟别人的母亲对比,在他心里她本身就是一个特殊而脆弱的存在,这是他的妈,跟世上任何的女性都不一样,千百年来的孝道告诉他这人做什么他都该谅解和背负,要是他忤逆了池玫的要求,或者向她提让她伤心的要求,那么他就是不孝子。
不孝子是一架沉重的道德枷锁,能让只是听说过你的陌生人都对你的德行退避三舍。
然而反过来,父母的要求如果让孩子为难,那么普遍的价值观也认为他该听从安排,因为父辈是过来人,走过的路比孩子吃过的盐还多,他们看人不会错、做决定更稳妥,他们总是对的。
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辈怎么可能绝对正确只是一旦你的主意与他们相左,他们大多即使错了也不会承认,只会动则拿孝道来压你就范罢了。
常远出生在常清之后,就失去了童年结交与玩耍的自由,言听计从地活到如今这个岁数,终于跟他妈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爱着邵博闻,呆在他身边高兴,人一辈子追求的平安喜乐,至少目前都维系在这个男人和他的孩子身上;而反观他母亲,让常远想起来就忧心忡忡、见了面又如履薄冰,如果本该温暖的亲情让他如此痛苦,如同身体患处上不断溃烂的腐肉。
今天出门开的是邵博闻的车,常远解开车锁,凑近去用手指划拉车门的时候,从贴了膜的车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他顿了一下仔细照了照,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要去奔丧。
呸……这念头不太吉利,他便又绞尽脑汁地在心里把自己改成了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