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公噔噔噔跑上楼梯, 将几张红笺递于楼上唱赏钱的男人。
那男人接过来看,几张中最高的乃是“一品茶楼黄海玉,五百两”。
再加上先前的, 统共才五千五百两。
这数额,放在外面任何一座青楼里, 那都是顶尖的。
但在这白玉京十二楼中, 连垫底都嫌难看了。
男人往楼底下看去,只见台下五个大缸中的四个,红纸上都已写上了最高价和总价。
最多的红藕“九万四千两, 三十六万两”,同样被看好的情柔紧咬着, 是“九万三千两, 三十五万两”。四个中最少的那一个, 也是“六万一千两, 十八万六千五百两”。
再看看婉冰,目前统计下来, 竟然才不过“五千五百两, 三万两”。
“婉冰实在胡闹”那唱赏的男人不由气道,“压台的表演本就不易出彩了, 她还这样任性, 半点心思不用这要如何收场”
那龟公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婉冰姐姐并非没有用心思, 她那曲子都是下了好大功夫自己谱的曲儿,没比红藕她们少花一点时间的”
“你就算提着每个客人的耳朵,跟他们说一遍这曲子是婉冰自创的那又如何” 男人叹了口气道, “你去老帽那儿把我的钱取出来,再叫其他几个兄弟凑一点,给客人送几盘元宝,叫帮忙打赏给婉冰。总不能叫婉冰在十二楼过不下去”
那龟公道“可是我们哪能凑出那么多钱”
“有一点是一点吧,”男人道,“走也不能走得太难看,是不是”
那龟公应了一声。
却见台下,无绮瑰灯光,无奇装异服,亦无美轮美奂之布景。
只有一素衣佳人,对一张琴。
她不看客人,眉心随琴音忽而舒展,忽而轻愁。
那琴声,初时天真无邪,“未能羞涩但娇痴”,正如“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继而,轻抹慢捻,含羞带怯,使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一般的画面来。
尔后,琴声铮铮然,如翡翠凝霜红玉碎,有“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头水”之清冷决绝。
苏试倚阑听琴。
一龟公端着一盘金元宝入桃花坞,神色间忸怩一番,几次将苏试打量后,寻机开口道
“婉冰姐姐十五方入白玉京,彼时正有一江湖豪侠来此饮酒,与婉冰姐姐相识。此后无论他是去南方灭寇,还是去北方论剑,都会回到白玉京与婉冰姐姐相聚。谁知三年后,也不知庭芳姐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那位侠士原来早已有未婚妻,且与未婚妻相识已有六年之久。便是与婉冰姐姐相识后,也常去看望”
那龟公自在那里道“老豆叔说他是真心的,但婉冰姐姐只当他拿自己一个青楼女子戏弄。我还不算是个男人,也不是江湖大侠,公子你看起来像个大人物,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想的”
那龟公见苏试烟杆挑在两片青纱之间,一缕轻烟正在青纱外袅娜。
他向一边倾颈吸一口烟,那烟头在青纱外冒几缕亮亮的橘丝。他的脸映着孔雀蓝的玉壶春瓶和其上殷红的桃花。
这瓶的妖和桃花的艳,就好像都洇到了他素净的脸上。
从他的唇中逸出烟,往上飘笼而去,就像是桃花生了烟一般
看来不似在人间了。
恍神间,便听苏试泠然道
“真心最简,一望便知。”
“婉冰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说什么真情哪有世人说的那么难辨哪里需要考验行迹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爱你你看着他的眼睛,你就知道了。
那龟公低声喃喃道“可是她却看错了”
从此琴音无关风月,忧喜参半,百味俱蕴。
而后愈演愈哀,仿佛桐琴也欲断肠,琴弦几欲断绝。
此时夜已深昏,厅中银烛垂挂灯花,烛光也为之一暗。
座中客人都昏昏,有的掩掌打了个哈欠。
看够了波涛汹涌、玉体横陈,赏够了那半遮半掩、欲擒故纵,再听这哀哀柔柔的琴音,便觉得十分之催眠了。
此时,楼上正唱起赏银钱的声音
“一品茶楼黄海玉黄老板打赏红藕姑娘一万三千两”
那些个专门来捧红藕、情柔的客人,也曾听闻这婉冰是红藕、情柔的劲敌,每年考评琴棋书画歌舞,在白玉京中她样样都占魁首,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琴已弹了许久,纵然不懂乐理,掐算时间,想必也是拨弄到了尾声。
这婉冰怕是要砸了白玉京十二楼的招牌。
此时,他们听到这寒酸的打赏后,便不由得嗤笑出声。
场中一时有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