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肃平心中更还有一重微妙顾虑,叫他不敢开关放行。几年前封书海初至,乐肃平觉得对方是个棒槌有些瞧不上,兼之三江世族侍奉殷勤,他待封书海难免就有些怠慢,颇是为三江世族干了几次封闭关门、扫封书海颜面之事,一来二去,便与封书海难免有些微妙的龃龉。
谁知封书海后来醒过神来后竟那般厉害,斗得三江世族都不得不换了张清庭出来打擂台不说,三年来,这位封州牧整肃吏治、设立常平仓,竟将益州打理得官场清明百姓安乐,朝廷打北狄,米粮吃紧之时,益州却是户口增加、连年丰收,上缴的粮税一年比一年多,去岁更是得到陛下下诏嘉奖。
这样的情形下,乐肃平若真开了关,给封书海捅出这样大一个篓子,封书海不生吃了他才怪。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乐肃平也得捏着鼻子把这些流民的问题解决了,哪怕他并不擅长。
光是把这些流民遣送原籍这件事情,干了三天,就已经把乐肃平愁得天天在扼喉关上吼爹骂娘,将雍州与汉中的州牧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七八百次。
听到这声轰隆巨响,他跑得这么快过来查看……未尝没有逃避桌案上那一堆文书的缘故。
封书海与乐肃平之间这点微妙动静,岳欣然作为幕后者,自然再清楚不过。
此番出来,她本以为只是迎客,哪里会想到遭遇这般险象环生之境,现下这情形,岳欣然手头并无太多可用之人,眼前却又流民众多,鱼龙混杂,要抓住推下头顶那块巨石的家伙,势必要乐肃平配合不可。
于是,岳欣然只微微一笑:“这些流民,我倒是有些主意可为将军处置。”
乐肃平瞅了岳欣然一眼,嘿然一笑,直接转身便走,校尉一边摇头一边跟在后边,嘴里还在嘀咕:“口气忒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岳欣然不紧不慢:“我陆府还有万亩茶园需人开垦。”
乐肃平大踏步离去,没有丝毫停留之意,岳欣然不疾不徐:“益州境内一百万户,可纳粮者不过五十万户。”
乐肃平的步履一滞,岳欣然又来了一句:“三年前,我陆府换了一位教书先生。”
乐肃平忽然转过身来,朝一旁的校尉大喝道:“你他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同这马夫一起到山上看看!”
校尉不可思议地瞪向岳欣然,卧槽!这小娘子是会什么妖法吗!明明方才将军都不想管这档子事儿了!
她方才三句话都说了什么了!这莫名其妙三句话,居然叫他们家将军改了主意!
乐肃平一拍这家伙脑瓜,骂道:“赶紧的!若真有山石松动,下次砸了丰岭道,老子就将你军法处置喽!”
校尉不敢再迟疑,点了人手,招呼那马夫便要出发。
那马夫看了看神情不变的岳欣然,脚步顿了顿,才跟了上去。
乐肃平咳嗽道:“他们得绕到另一头才能攀上去了,恐怕要花费些功夫,陆夫人到关中小坐,歇息稍待”
岳欣然一怔,绕到另一边她抬头仰望这座陡峭冰冷的山峰,眼神一样冰冷,等他们找上去,怕是对方早就跑了吧,岳欣然收回视线,看向眼前流民,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乐肃平这样知情识趣,岳欣然自然投桃报李:“乐将军,我想手书一封到益州城,给先前家中那位先生,时间紧急,不知可否劳烦您动用传驿”
希望益州城能够接收流民,最急的当然是他乐肃平,可听听人家这娘子说话,没有墨迹没有推托没有拿乔,反倒说得像是有求于他乐肃平似的,真是个心眼敞亮的利索人哪!
乐肃平自然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手好似无意一指头顶山峰道:“陆夫人放心吧!都包在乐某身上!”
扼喉关中,岳欣然提笔一书而就,自有乐肃平派人加急传到益州城——军中传讯可用驿站,换马不换人,半日可抵益州城。
看着传讯的人马消息,乐肃平激动地在原地打了个来回的转,万万没有想到呀,他本以为自己倒这么大一个霉,一个不好,这车骑将军就要干到头了!却还能这般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他看向一旁悠然从容的岳欣然,心中不是不佩服的,看看人家这小娘子,他的年纪,当真都活到狗身上啦!
三年前,教书先生……嘿!如今的益州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那封书海转运之时,便是多倚仗了身边那位长史臂助,据说对方被征辟为州府长史之前……正是一位教书先生!
那一百万户与五十万户之说,亦令乐肃平信服。这其中有五十万户……说得不好,俱是佃农,按照大魏如今的律令,佃农是不必纳粮的,若从封书海的角度来看,劝课农桑,户籍增长,固然是正途,可是这些流民若真能安置得好,也未见得不是封书海又一桩功绩啊!
若就着安置流民之事,送了封书海一桩功绩,又能同对方修复关系,那是真一箭双雕,功德无量。
至于这小娘子最开始所说万亩茶园吸纳多少流民之事,乐肃平反而最不在意了。
可无论如何,岳欣然的人情,他十分领受。
因此,当乐肃平坐下来,再看向岳欣然时,他却忽地郑重开口道:“陆夫人今日遇险之事,怕要好好查一查那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