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颐觉得自己在茫茫白雪中约莫走了十里地,脑袋越发昏沉,手臂也越发无力,肺里更像是有一把匕首在翻搅一般的痛。她终是再也撑不住,从马背上滑落倒在了雪地中。
她怕冷得很,冬天总是时时刻刻抱着个暖炉,这时候全身浸在雪水里真是冷透了。忽然胸腔中一阵抽痛,她猛地咳了起来,虚弱地睁开眼睛时看到眼前的雪被染了一片暗红,连她斗篷上的狐狸毛也染污了。
以她的病症还不至于受了凉就咳血,难道有人给她下了毒她生性平和不好争宠,又看宫里众嫔妃皆是困于这深墙之内,对她们不拘位份格外照顾。然而有的人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对她多加陷害不说,临走了还想要她的命。
或者……会是萧云昭毒她的么她不敢这样想,她十三岁起便整个心里都装了他,嫁与他后,他喜静,她便静,他喜温柔贤淑的女子,她便收起锋芒,扮演好一个贤妃。没想到他心里竟对她这般厌弃,要将她逐出宫去再也不想见到她,临走还要把她心里对他的柔情生剜出来,再转身刺上一刀。
她的意识迷离了起来,恍惚间仿佛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声音在她身边停下,一个人下马把她扶起靠在胸前,急切地唤道:“沈知颐,醒醒!”
她艰难地抬起头,眼前一脸戚容的人竟是萧云昭的九弟,滇亲王萧云霖。原来最后也是有人来寻她,有人来救她的,沈知颐这么想着,头又缓缓地滑了下去。耳边的喊声还在响。
“沈知颐!沈知颐!”
“娘娘!娘娘!”
沈知颐被小丫头脆生生的喊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是青色轻纱的床幔,上面用银线绣着清雅的兰花图样,是她之前在宫里最常用的制式,熟悉得让她心生恍惚。
她用双臂抱着膝,止不住地发抖,喉咙里的血腥味似乎还留着。她怎么会在这里是被救回来了么她刚才明明病怏怏地从马上跌落,倒在了城外的雪地里,毒性发作口吐鲜血。
小丫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揭开床幔关切地问:“娘娘没事吧您刚才是梦魇了么又哭又笑,吓死奴婢了。”
沈知颐怔住了,伸出手抓住眼前小丫鬟的手,她是映秋,自己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丫鬟,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已经在两年前因为保护自己死了。
如今竟然活灵活现地站在这儿!
“娘娘”映秋看她没反应,又唤了一句。
“我没事。”沈知颐应道,一开口便觉得不对,自己因病声音嘶哑许久了,就是正常时,也早没有这种少女婉转娇俏的音色了。
“只是映秋,你怎么会回来了”
忽然被这么莫名其妙地一问,映秋迷惑地说:“什么回来了奴婢一直都在这儿啊,娘娘午憩,奴婢就守在外面,听到娘娘大喊着什么梦话才进来的。”
沈知颐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与她离宫时变化极大,不似登上妃位后萧云昭给她安排的那般富丽堂皇,反倒像自己刚进宫时的简单清雅。难道这一切只是她死后的一幕幻境,还是……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几乎不可能的设想,虽然荒谬,但像微弱的火苗一般,一下燎起了她荒凉干涸的内心。
“映秋,现下是哪一年”
接连被问起如此奇怪的问题,映秋担心地望着她:“仁庆二年呀,娘娘,您到底怎么了”
仁庆二年,沈知颐的心跳不停加速,在最后生死弥留之际,她竟然回来了!回到了萧云昭登基的第二年,也是自己入宫的第二年,这时候一切都还没开始。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定是老天看她上辈子太傻,太痴,太惨,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
她上辈子十岁做嘉宁公主伴读,认识了当今圣上,当时还是太子的萧云昭。十三岁刚起了小女儿心思,便对萧云昭动了心。十六岁一道圣旨,她进宫做了萧云昭的瑾昭仪。
入宫后,她相信母亲说的做人良善才有好报,善待宫里的每一个人。萧云昭不喜欢活泼聒噪的女子,她就做最静的那一个。她不要华服,不要珠饰,不求位份,不争恩宠,只想要萧云昭真心待她。
六年来,宫里无人不说她贤良端庄,蕙质兰心,但结果呢她被人利用,被人陷害,最后拖着病躯被一道密令“请”出宫,只得了个“贤妃”的称号,实在是可笑。
这一辈子,她发誓再也不做什么劳什子贤妃,她要做她自己,潇洒肆意地活一遭。珠宝华服,恩宠身份,她都要,唯独不再要萧云昭的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