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声做了一个十分冗长的梦,梦里面那些模糊不清的呼之欲出的画面, 都像是被拨开了浓雾, 窥见了真正的面貌。
梦境的一开始, 他是个遭家人厌弃的男孩, 怀着绝望上山,却真的寻得了稀世珍宝。
他知道山下有无数的修士在找这个,知道如果拿回家,那些对他冷漠的家人, 也会重新的接纳他。
可是他只是盯着怀里和寻常的小孩子几乎丝毫不差的人参娃娃,天真无邪的对着自己笑,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自己悲惨的境遇, 和这小娃娃“群狼环视”的状态,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开始只因为一点点同情, 但当这份同情,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再生死边缘的险险逃生后,在他见到了月下轻纱漫舞的娇美幻影之后, 渐渐变了味道。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谋划过什么,圣贤书中教的都是要他如何牺牲奉献如何心胸宽广, 可是他连亲人,连这尘世都不想要了, 毕生所求,不像贪婪的世人一样奢望长生不死,他只想和妖精作伴, 在这山中了却余生。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梦想,最后还是碎了,他千辛万苦保住的那个小妖精,并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是他高不可攀的神。
他一介凡胎,连陪伴她的资格都没有。
舒兰声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当时心中的绝望,一度阴暗到恨不能和修士做交易,拉着他神祗一起下地狱,他始终记得自己怀着怎样扭曲的心情看到了山神的传承,又是用多么卑微的哀求,问她肯不肯娶自己。
他没有痴心想着因此脱离轮回,做神仙家眷,他只是不想被扔下,哪怕……就这一世也好。
可他错估了草木无情,却陷在自作多情中难以自拔。
中了修士的陷阱,最后一次维护了他的小妖精,濒死的时候,他的心情大多是解脱。
他清楚的知道即便是活着,也只会终生抱着无望的痛苦,但是粉身碎骨之前,他还是心存不甘,又问了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娶我。”
当时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心想着哪怕是骗他也好,可是他倾心爱慕的妖,只是用半张扭曲而奇怪的视线看着他,并不作答。
画面转过,他再恢复意识,便是在阴曹地府,炽热的岩浆业火,在火里盛开的彼岸之花,漫天的飞灰无处不在的凄厉哀嚎。
他被沉重的枷锁捆到鬼王大殿,却被告知他命不该绝,鬼王陆英打了个哈欠手一抖,圈错了该死之人。
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还能还阳,却被告知肉身已经粉碎。
他闹了起来,他死都死了,活着憋屈,死了再没所谓!
正赶上仙下界,考核鬼王功绩,他这时候闹起来,这种错抓阳魂的事情,堪比草菅人命,是大过。
舒兰声提了一大堆天方夜谭一样的要求,扬言陆英不答应,就拦上神,告鬼状。
陆英干了四千六百多年的鬼王,满五千年就能调离这个鬼地方,他这时候真的不能出岔子,只好“丧权辱国”的答应了一系列的割地赔款条件。
舒兰声不仅和走无常一样,有了阴阳令,还不用喝孟婆汤,闭着眼睛投胎,也能投身到富贵人家,就算是一开始不是,后来也必定是。
舒兰声心知不应该再去想那个山中妖精,他们之间注定相隔天堑,绝无跨过的可能,但他舍不得经年那些相伴的记忆,舍不得遗忘他一生中难得的温暖。
这个脑子别不过劲儿的,第一世投生了帝王之子,却无心皇位甚至连封地都不争,整天脑子里琢磨的都是他那根大萝卜,蹉跎了一生,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回到地府,他又找陆英,这次要他暂时把自己的记忆封存,陆英哪会封存记忆,他只会让孟婆熬汤,给他一碗洗的干干净净。
但舒兰声不干,又闹,陆英真的丢不起打呵欠手抖害人性命这种脸,简单粗暴的把他生魂关于记忆的那一块扯下来,封在了锁灵囊,暂时保管。
没了记忆,第二次转世,舒兰声成了个富贵商家公子,关于萝萝的记忆没了,却始终觉得自己心中有人,生意遍天下,却一生未娶,也没能找到心中所爱。
第三次转世也相差无几,期间他还转生过飞虫,却一生寻寻觅觅,死在路上,二百多年过去,他依旧痴心妄想,不久前从陆英处得知,他的小妖精已经成了山神,而他只是个带着记忆转生的死魂,到如今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经历几世,他的心境早已大变,他想渎神。
忘不掉,只有孤注一掷,无论是骗,是怎么都好,他想最后再试试。
所谓死劫,不过是陆英发现有人觊觎舒兰声的阴阳令,借着通阴的大柳树,传给萝萝听的,至于章玉欢和付名,能借着萝萝的手铲除,还免得陆英亲手收拾。
所谓因果牵绊,也不过是舒兰声借用萝萝一缕精魂,牵动了她的感知,让她觉得还有什么遗落在人间,因果未了。
他为了让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不被察觉出异常,他甚至没有带着记忆,并不担心自己会坏事,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接近那只妖精,就必然会情难自已,这已经是刻入灵魂的反应。
山神仪式在即,他必须要在那之前,要萝萝亲口答应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