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好奇地看了一会,注意力集中到卢南樵身上,因为自家的事,连累他来回跑,不能在家里跟父母团聚。
她抱歉的话还没出口,卢南樵先笑了:
“甘支书,八年前甘煜出逃,从沪城一路南下到粤江边上,畅通无阻,据说是因为随身携带了白云公社开具的介绍信,你知道那信是怎么来的吗”
甘露震惊,看向沙雕爹。
这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敢这么胆大妄为
按照时间推算,八年前,甘金花被铁路文工团除名,全家遣送原籍白云公社,沦为“社员”。
甘煜要前往粤江,必须有公社开的“路引”。
甘大海那时还只是个生产队的小队长,芦庄的印把子都不归他管,何况公社的印把子
他想要达到目的,只能“偷”。
要么偷印章,这个动静太大,不如趁保管人员不注意,偷偷拿到印章,往介绍信上盖个戳,再原样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事后还查不到他头上。
鸡贼啊!
谁说农民淳朴来着粗来,保证不坑死你!
甘大海被领导当面诘问,尴尬难堪,嘴唇哆嗦半响,没敢死硬抵赖,哭得稀里哗啦承认了:
“小卢主任,我们甘家祖上穷,那年遇上饥荒,我爸、我妈,我三个兄弟姊妹,全都饿死了,就剩下我和我姐一对苦瓜瓤子……她就小煜这么一个儿子,我是小煜的亲娘舅,我……我要是不去救他,他就死定了啊嗷嗷……”
甘大海泣不成声,愤懑怨怼:
“那群人真狠!把孩子往死里打,还骂他是反动戏子生的野杂种,往他嘴里塞热炭,我再晚去一步,他就没人样了!”
甘露听得心惊,对沙雕爹刮目相看。
表面怂而已,骨子里仗义,有种!
卢南樵叹气:“你就没想过,一旦被发现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坏分子嘛,跟村里那群黑五类一样,大会批,小会斗,事事低人一头,可那又咋样我就是个农民,还能不让抡锄头种地了”
甘露翻白眼,“种地”跟“种地”可不一样!
算这沙雕爹运气好,没被抓包,她穿成穷唧唧的村姑已经够倒霉了,还穿成戴黑帽子的村姑,还能不能好好活了
这事唯一无辜的,是那个负责保管公社印把子的小干部:
朱克文!
因为这件事,他灰头土脸了好一阵子,还被上级勒令交代:曾经给什么人违规盖过戳,牵连出好几起此类事件,吃拿卡要的劣迹全曝光,差点被撵出公社干部队伍。
最后勉强过关,但有了污点,仕途止步于“副主任”,被插队知青卢南樵后来居上。
甘露安慰傻爹:“是姓朱的自作孽,你最多算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而且人家还没“垮”,在原剧中整得沙雕爹家破人亡。
现在这样,扯平了。
甘露毫无心理负担,紧跟在卢南樵身后,进了自己那间客房,是三人间,另外两张床都没住人,等于单人间了,面积还挺大。
她又惊又累一整天,简单洗漱了一下,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早上天蒙蒙亮,她还迷瞪着,傻爹已经背着大竹筐,跟在卢南樵身后过来催床。
甘露打着哈欠,匆匆穿好衣服,吃了早饭,退房出门的时候,左看右看没看到朱一飞,心里奇怪,问卢南樵:
“朱一飞哪去了他那台缝纫机买了没有”
“还没有买到,今天先去第一百货看看,货到了才能买。”
“其它十几家国营商店,也都没有货吗”
甘露的缝纫机票来路不正,想避开卢南樵,避开朱一飞,可惜办不到,临近年关,总店都缺货,分店更没辙。
她扯着“看热闹”的幌子,赖着要一起过去。
卢南樵答应了,朱一飞的脸色却很难看,瞪着甘露父女俩像看见臭粑粑了一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甘露才不把他当根葱,狠瞪了一眼过去,叮嘱沙雕爹坐在路边邮局里避风,自己穿过金陵东路岔口,去商店门口探路。
才刚过七点半,第一百货家用电器门市部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人。
电视、冰箱、洗衣机、热水器、空调,这些东西普通人望尘莫及,慢说买,能看一眼都值得吹嘘半年。
大部分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四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手表,了不起再加一台照相机。
而这些东西,都不用电,算不上电器,是工业品。
卢南樵让甘露原地等候,自己去找他认识的商店负责人,争取今天就能提货。
甘露嘴上嗯嗯,一转身又绕着人群转悠。
不过几十个人,阶级地位分明——穿毛呢料的一拨,穿军大氅的一拨,穿藏蓝劳动布的一拨,穿粗布旧棉袄的一拨。
男女老少都有,骑着款型不一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