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吃惊,没想到自己随便在店门口搭个讪,就遇到坏蛋,还是跟卢南樵认识的。
她忘了,第一百货是这年月数得着的大商店,聚集在这儿的年轻人,非富即贵,跟卢南樵的生活圈子高度重叠,彼此认识很正常。
眼前这个羊皮小伙,明显跟卢南樵不对付。
卢南樵看他的眼神也不善,语气罕见的冷肃:
“姜文松,收起你的嬉皮笑脸,你在外面怎么祸祸女孩子我管不着,别把你的脏手伸到我这儿来!”
羊皮小伙讨了个没趣,悻悻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卢南樵转身,尅甘露:
“小丫头,沪城不比村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不要随便跟不知根底的人说话,尤其是那种油头粉面,色迷迷就知道勾搭小姑娘的坏人!”
甘露日了狗。
只看脸,那个姜文松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打扮也很得体,谁知道他憋着一条狼尾巴
听卢南樵的话音,他干坏事不是头一回,猎艳的损招多得很,大约早就在人群里瞄上她了——
年纪又小,相貌又好,穿戴又土,一看就是刚进城,好哄骗的小村姑。
呸!瞎了他的黄鼠狼眼!
甘露懊恼,无论如何,这事是她警惕心不够,被尅要立正。
她问卢南樵:货到商店了没有
“自行车和收音机都到了,手表和缝纫机还得再等两天,要不我先送你和甘支书回去……”
“不用,我们难得来一回沪城,想逛逛再走。”
甘露摆手拒绝,趁着商店开门,随着人流往里挤。
卢南樵扯住她:“想逛逛也行,完了跟我一起回公社,但要记住,不可以再去11号院,以后没我的允许,都不可以再去那儿……晚上就近找一家招待所住下,注意安全。”
甘露嗯嗯答应,溜进商店里。
先去了食品区,各式糖果、糕点都有,饼干、桃酥、羊角蜜、干果蜜饯……大部分是散装,透着浓郁的70年代风。
让甘露惊讶的是国民糖果,大白兔,它不是单独售卖的,是跟一堆麦芽糖、花生糖、玻璃糖、棉花糖、水果糖、黑方糖、小儿酥混在一起的,售货员随手一抓,上天平称重,打包。
买家只有买不买的权利,没有挑拣的余地,一堆什锦糖果里,有没有大白兔,有几块大白兔,看脸,看关系。
甘露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国民奶糖”的地位,这哪还是可有可无的食品,是摇号撞大运才能买到的奢侈品,没有你就输了。
卢南樵曾经送她一盒的那种精装大白兔,这里也有卖,价格飘上天。
甘露舍不得浪费钱,反正她有人送嘛,没必要自己买,转身去了二楼服装部。
一见之下,大失所望。
满眼都是土味洋装,只能当古董缅怀欣赏,掏钱
呵呵,算了,她宁愿自己diy。
脚步一转,她去了隔壁卖布匹的门市部,扯布是她的目的之一。
靠墙有三面柜台,一眼望不到边,一匹匹布用四十公分长的扁木棍卷起来,有的靠在后墙木格里,有的躺在横板上。
顾客看中哪块花色的布料,售货员就一卷一卷放出来,用鹅黄木尺量好,粉笔划个记号,持剪一裁到底。
技术很娴熟,可供选择的布匹种类却不多,主流十大类:
劳动布、坯布、蜡染、回纺、混合、毛呢、绸缎绢纱、精梳棉、灯芯绒、的确良。
最后一种绚丽花哨,最为时髦,其实就是涤纶。
70年代地少人多,以粮为纲,棉花种植面积少,纺织品供应不足,布票当道,按计划定量供应,各种布匹、成衣、床上用品和纺织品都要凭布票购买.
农民一人一年几尺布票,市民一人一年二十几尺布票,怎么节省都不够用,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部分的衣服都带补丁,甚至补丁摞着补丁,刚做好的新裤子,也要在臀部预先缝上两块四四方方的大补丁。
遇到婚丧嫁娶,需要做婚服、嫁衣、寿衣,需要给婴儿做襁褓、小衣服的时候,立马抓瞎。
有钱的可以去黑市,没钱的只能买回纺布,一种把破布头打烂,重新纺纱织成的布,不但粗糙剐人皮肤,穿得时候要得小心翼翼,稍一用力,衣服就开裂出糗。
好处是便宜,不要布票。
“的确良”也不要布票,但价钱贵,涤纶的舒适度也很低,优点是颜色俏,在70暗色系里难得的洋气。
甘露的年纪小,个子高,想做一身里外新的棉衣,至少要扯十尺灯芯绒,六尺精梳棉,还要扯一些的确良、劳动布,做开春后的薄衣服。
她逛了一圈,直奔卖“的确良”的柜台。
米白、橘红、草绿、鹅黄、银灰五种颜色,她各扯了一卷,素色绢纱也扯了两卷。
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剪着齐耳短发,穿着藏蓝工作服,按照她的要求,利索地开始裁布。
甘露懒洋洋等着,眼角瞄见那个姜文松,已经勾上一个漂亮姑娘,正牵着人家往这边柜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