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好像是府中三姑娘在主持施粥。”
罗悠宁不信,那娇弱到见了蚂蚁都怕沈月瑶会来给这些看着脏污又粗鄙贫民施粥。
反正马车过不去,她索性下车来看热闹,远远竟真见到一袭翠色衣衫沈月瑶在给一个老婆婆盛粥,那老婆婆感激涕零,激动间好似抠了她手,她也淡笑着不介意。
罗悠宁怀疑自己眼花了,沈月瑶怎么跟转了性似,浑身都透着奇怪。
她继续看着,后头轮到一个带着娃妇人,沈月瑶依然耐心给她盛粥,只是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双脏手,把沈月瑶手里粥抢过去了。
“慢着,这碗粥是给这位嫂子,你该去后面排队才是。”
周围人都看着,沈家这位善心三姑娘,看起来那么柔弱却跟一个汉子据理力争。
那汉子贼眉鼠眼,抬头往街上看了一眼,顺势把那粥碗摔在地上,洒出来热粥只差一点就溅到沈月瑶身上。
“你这粥一看就是用发霉米熬,真以为我稀罕吃,想也知道,不过是挂着个仁善名头糊弄我们,大家伙,你们今日真要吃了,回头生了病,不知道镇国公府负不负责”
他撺掇着众人,等着施粥人将信将疑,沈月瑶眼圈一红,委屈道:“你,你胡说。”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生了豹子胆竟要上前扯她,只是手还未碰到她衣袖,就被一双铁钳一把大手制住了。
“敢闹事,信不信我掰断你手。”
那身形伟岸,一脸冷肃之人,是罗长锋。
看到这里,罗悠宁再也没继续看下去兴趣,那一边沈月瑶跟罗长锋道谢,顺便宽容大度又给那闹事汉子盛了一碗粥。
那汉子也迷途知返,悔过认错,随后隐在人群里走远了。
罗悠宁走上前时,两人还在说话,罗长锋那张冷脸上隐有笑意,眼里也很温柔。
“咳咳,大哥。”
实在没眼看了,罗悠宁高声开口叫罗长锋,他惊讶回头看着她。
“都几时了,还不回家,别耽误人家沈三姑娘做善事。”
她上前二话不说拉起二愣子罗长锋就走,走出人群,罗长锋牵马,不解其意地看着她:“小宁,你怎么怪怪”
“我怎么怪了,我再怪能有那些变着法骗人怪”她话里话外,冷嘲热讽。
罗长锋一时没听明白:“谁骗人你这是在哪受气了”
罗悠宁横他一眼,挥手让李叔赶着马车掉头,换条路走,她则与罗长锋一起走另一条近路。
“我说你,那双眼睛是长着好玩别人明显诓你呢,还眼巴巴上套。”
罗长锋这回有些明白了:“你说沈家三姑娘啊,人挺好,今年又逢大旱,闹饥荒呢,这两个月不知饿死了多少百姓,她能出来施粥,可见为人善良。”
罗悠宁撇了撇嘴,正巧两人路过一个成衣铺子,有个眼熟人走出来,罗悠宁伸手一拽她大哥。
“你看,刚才那人还去讨粥喝,这会儿就有钱买衣裳了,变戏法呐。”
罗长锋也愣住了,可他又不敢相信,便说:“不能吧,她怎么能知道我会过来。”
罗悠宁满脸嫌弃:“你哪日从军营回来不走这条路,有心人蹲两次就知道了。”
“沈月瑶满肚子小心机,她要做我大嫂我绝不同意,别到时候把咱家搞得乌烟瘴气。”
罗长锋回过头看了看乐善堂前那个温柔浅笑女子,犹有些不相信,她会算计自己。
“行了,管到你大哥头上了,你啊,只管把你自己嫁出去,我这辈子不成亲也心满意足了。”
他伸手戳她额头,罗悠宁躲闪不及,被戳了个正着,于是捂着额头抬手要去打他。
兄妹俩眼看在大街上要打起来,罗长锋伸手一指她背后,惊道:“唉,卫枭。”
他张口就来,罗悠宁才不信,继续上手打他,直到身后真传来了马蹄声。
罗长锋躲开她一爪子,急道:“没骗你,真来了。”
趁着罗悠宁回头间隙,他快速上马,对后面少年抱了个拳,便放心走了。
小姑娘此时脑子还蒙着,回头就看到一身黑色甲胄少年骑马向她走来。
过了个年,他五官比从前更多了一丝硬朗,身形也壮了许多,朝她走过来时,像一道凛冽风,直灌进人心里。
战马停下来,卫枭低首看她,面上虽无表情,眼里却带着柔光。
“阿宁,怎么不回家”
罗悠宁被他晃了眼,怔怔地,说话时候声音里有着自己也没察觉甜。
“路堵上了,马车也走了,我……”她低着头,仿佛不好意思对他撒娇,“就这样了呗。”
少年从马上纵身跃下,身上带着料峭寒意,只是手心里依然是滚烫。
“上来,我送你回去。”他手臂那么有力,一只手就将她托上马背,罗悠宁心跳到了嗓子眼,大街上,众目睽睽,他一点不避嫌,最后还不忘握紧她手,在掌心里搓了搓。
“冷吗我进去买件披风。”
他目光所在,正是那家成衣铺子,罗悠宁面红耳热拦下他。
“不用,我们习武之人这点冷算什么”
少年垂眸一笑,并不想告诉她残忍现实,她那点三脚猫功夫,估计也只能朝他施展。
卫枭牵着马走在街上,惹了很多人注视,少年将军,锐不可当,半年前还是金陵城里笑柄,此时已经是禁军都指挥使,正三品武将。
不止如此,世人都知,卫家和罗家早晚会结姻亲,只等罗四姑娘一及笄,卫枭就可抱得美人归。
那些或钦羡或嫉妒眼神分毫没有影响两人,罗悠宁好不容易憋到肚子里委屈,此时一见到卫枭就又冒了出来。
她酸楚眨眼,最后眼睛也红了,卫枭耳目机敏,听到动静就回过头,眼里冷静在见到小姑娘掉泪时,荡然无存。
“阿宁。”他把马停在路边,拧着眉去牵她手,“哭什么,告诉我。”
谁敢惹她哭,他定是要将那人剁碎碾灭。
“卫枭,我太没用了,我以前从没注意到,我爹娘,我姐姐,她们各有各苦,只我一人,裹在蜜糖里,与他们过两种日子。”
卫枭看她哭,心中抽痛,不知她从哪里生出了这些感慨,只是不论她亲人,还是他,即使刀削锥刺,流尽一生血泪,换她平安喜乐也是愿意。
“那你更该笑,真到了他们苦熬不住时候,你来做那颗糖。”你甜了,从此我们都甜了。
他用手背抹去小姑娘脸上泪,犹觉不够,凑到嘴边尝了尝,记住了她哭起来味道有多苦。
罗悠宁惊得一个倒仰差点从马上跌下去,她真怀疑,面前这个是不是她认识那个腼腆少年。
半年而已,他经历过蜕变,开始展露一种从未有过强势,仿佛幼狼流落到羊群里,最初软化自己以图融入,后来便慢慢漏出獠牙来。
“卫枭,你变了。”小姑娘惆怅开口,他是她再也欺负不了人了。
卫枭勾了勾嘴角,威胁道:“自己坐好,不然……”他伸手要圈住她让她坐正,小姑娘吓了一跳打开他手。
这一打岔,罗悠宁心里也释然了,正如卫枭说,她与其整日愁苦,不如开怀一笑去做他们开心果。
两人又走了一段,迎面飘来了食物香味,罗悠宁鼻子嗅着香味一眼望去,只见路边立着一个气派酒楼,名叫仙味居。
“这店家口气挺大呀,难不成卖是神仙吃美食。”
她话音刚落,二楼便伸出来一个脑袋,那人声如洪钟,只是喊出话让人想把他嘴捂上。
“哎呦,大哥,嫂子,进来吃饭不”
卫枭黑了脸,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兄弟,那么老还敢叫她小姑娘“嫂子”。
两人愣神间,刀疤脸壮汉已经跑下楼,张着双臂到近前,被卫枭马喷了一脸口水。
仇震抹了把脸,依旧很高兴,“大哥,嫂子,我新开酒楼,赏脸一起吃顿饭”
卫枭眼神一厉,沉声道:“闭嘴。”他右手已经碰上腰间短刀,仇震见势不妙,赶紧住嘴。
“那什么,吃……饭否”
他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马背上坐着小姑娘,罗悠宁清了清嗓子,问道:“仇二当家改行了你们酒楼里都有什么招牌菜啊,给我介绍介绍。”
狐假虎威,她一向是很在行。
仇震幸好是练过,眼也不眨报了一堆菜名出来,小姑娘笑眯了眼,放肆地揪住少年一缕头发甩了甩。
“卫枭,我饿了,仇二当家盛情难却,咱们进去吧。”
少年手离开了短刀,转身将小姑娘抱下来,他纵容不得了,男子头发也给她随便扯,一点不要面子。
仇震边感慨,边招呼着两人进去,“大哥,嫂子,咱上二楼。”
卫枭险些又要拔刀,但他看见小姑娘不否认样子,又觉得欢喜,只得按捺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