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丘山下的西河营地, 有几个营帐防守严密甚至胜于帅帐,颇有些奇异, 但由于紧挨着西河王的王帐, 倒也糊弄了过去。
到今日才知,原来里头堆叠了悄悄提前调集过来的百桶火油。
詹箬一声令下, 看兵士掀开帐帘推出油桶,沿着山脚撒过去,一阵涩涩的油浊气息立即弥漫开来。
这百桶火油, 是好不容易才紧急调集过来的。本来想着等山上宁军粮绝后,再砍干柴堆叠点燃, 熏烧一轮再攻上去。
双管齐下, 保准万无一失。
但现在来不及了, 只得提前。
“快点,尽量浇均匀一些”
詹箬大声喝令,待火油迅速浇尽,他接过一个正燃烧着的新火把,厉喝“点火”
话罢一掷, 火把飞出落地, 骤“轰”一声,火苗立即窜起。
“各就各位,都盯紧了, 尤其道口,宁军一下,杀无赦”
厉声喝令中, 明赤的火焰“刺啦啦”地迅速顺着地上火油蔓延开去。
马丘山上。
冯登陈瓒亲自盯梢山下,下面一动,立即就注意到了,二人霍地站起“快,请殿下来”
西河军这是干什么
为何提前进攻
必定是情况有变。
是什么
众人惊疑不定,莫非,己方援兵至
算算时日,栗州守军确实差不多接讯赶到了,只陈瓒不解“栗州守军,才六千啊”
就算加上运粮兵民夫,也就勉强凑够一万罢了。
怎值得詹箬放弃最佳时机,提前发动攻势
“莫不是,大都督得胜,提前过来汇合”
但说出来,连他自己的都不信。之前两军通讯还是很通畅的,他们很清楚西河军主力还未消灭,傅缙率大军已追至陈州,肯定赶不回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可坐以待毙,守住隘口,敌军上来一个,咱们杀一个”
宁王沉声令。
西河军肯提前发动攻势,再好不过。因为马丘山地形特殊,但也算有利有弊,突围艰难,上攻亦然。
他们这些天已尽力筑了工事,要是敌军等他们饿得脱力才攻上来那倒罢了,可是现在他们的粮还没绝,敌人若要就这样杀上来,他们以逸待劳,正好反败为胜。
诸人精神一振,立即排兵布阵准备迎敌。
军士严阵以待,宁王并诸将死死盯着山下。
但谁知,山下情况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什么味道”
冯登最先抽抽鼻子。
山下颇黑,距离太远窥不见西河营地全貌,但骚动过后,未见西河兵卒往上攻,却先嗅到一阵隐隐的浓浊味道。
骤一阵不详预感。
“是火油”
众人脸色大变,敌军不会攻上来,却是要逼他们下去。
印证了诸人猜想,冯登话罢,骤火光一亮,之间一条橘红的火带如同赤练,沿着山脚迅速往两边延伸开去。
顷刻,火焰熊熊,环绕整个山脚,“滋滋”的火油燃烧声响,火焰蒸腾,并慢慢往上蔓延。
夏日山林生机勃勃,火焰一时是烧不上来的,但要命是那黑色浓烟,火油助燃后的烟雾尤其厉害,滚滚升腾而上。
“咳,咳咳”
咳嗽两声,宁王急声令“传令全军,赶紧用湿透巾帕缠住口鼻”
世子申元打湿巾帕,慌忙递给父王,到底是少年人,面上已掩不住惊慌之色。
宁王握紧儿子的手,眸中也不禁闪过一丝绝望。
湿巾掩住口鼻,可抵挡毒烟一时,却不长久,熬不了多久,他们就不得不被迫往下突围了。
投入敌军准备已久,正张开等待多时的口袋里。
莫非,他终究是无一偿父愿、登位九五的命
如此绝境,即便心智坚韧如宁王,也不禁心生悲凉,现出几丝颓色。
可就在这个时候
忽远远一阵树木摇晃,紧接着,见那黑幢幢的山林间突杀出一支军队,呐喊震天。
“里应外合杀尽敌军救出宁王殿下”
栗州援军。
声音极大,飞鸟惊出,连山上都能清晰听见。
山上宁军不禁精神一振。
宁王更是,栗州只有区区一万兵马,尚且豁出去一切援救于他,他怎可心生颓念
实在不该,不该
他紧了紧手上的佩剑,扬起,高声喝道“将士们,冲下去,即便身死,我们也要和栗州的弟兄们在一起”
“好”
士气大振,宁王一马当先,冲了下去,冯登陈瓒立即紧紧护持左右。
如激流,山上宁军往山下疾冲而去。
却说冲出山林的这支军队,确实是无声蛰伏在侧的八千栗州军。
当时骤见火,上下大骇。
楚玥心脏狂跳,但她掠一眼发现,眼前正蔓延着的火带并不宽。
电光火石,她立即明白,西河军火油并不多。
是了,这般危机紧迫的情况下,又要悄声无息运输,哪里可能运来多少火油。
这是要逼着山上宁军惊慌往下冲。
顷刻间,楚玥想明白一切,她“刷”地拔出新配的长剑,回头厉喝“别慌敌军火油并不多”
“他们意在让山上的弟兄们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往下冲,我们不能如他们所愿”
她扬起长剑,高声呐喊“将士们我们里应外合,杀尽敌军,救出山上弟兄救出宁王殿下”
楚玥从未这么高声喊过,喊得破了音,嗓子生疼。
她的声音压下骚动,前头将士一看,果然如此,前头一稳,后方也很快安静下来,
一鼓作气,二而竭,三儿衰,楚玥自深知,她高喊一声后也不停,一扬长剑“将士们,我们冲”
她一打马,疾冲而出。
八千将士立即紧随而出。
“里应外合杀尽敌军救出宁王殿下”
“里应外合杀尽敌军救出宁王殿下”
齐声呐喊惊飞夜鸟,八千人万众一心,疾冲往关卡重重的马丘山道口。
这一回,楚玥没有因为不会武而避退,陈御也没有,所有人都没有,抵达马丘山的,统统冲往西河军,冲上战场
“喊得倒是挺有气势的。”
詹箬脸色一阴,冷冷道“赵泉,你率一万五兵士迎敌,务必全歼”
赵泉一打马“标下领命”
早有准备,立即率军而去。
詹箬回头,听山上宁军爆发出一阵呐喊,黑幢幢树摇草动,宁军疾冲而下。
“听令迎敌”
非常惨烈的一战,楚玥鼓舞了士气,却无法弥补地形和兵力上的差距。
山上十万宁军,奈何下山通道宽度有限,根本无法悉数往下冲。顺着百丈缓坡冲下,正好进入西河军早早挖掘好的陷坑,箭阵激射,尸身倒伏无数。
所幸,西河军的存箭并不多了,而宁军先头部队的尸身,也很快把陷坑填满了。
可以短兵相接。
但詹箬早有准备,重重关卡,将宁军堵在道口,镰钩矛阵,迅速分割,有序的一轮接一轮绞杀。
道口内外,尸横遍野,血腥味冲天。
楚玥这边情况也很糟糕,八千栗州军急行军四天而来,而敌军以逸待劳,迎上来的兵力足足多一倍,且随时能增援。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楚玥等固然憋着一口气要救宁王十万宁军,但西河军这边也是破釜沉舟,这是对方最后一次能扭转战局的机会。
气势上谁也压不过谁,兵力上却差之甚远。
楚玥手已经发麻,她不知自己劈中了第几个西河兵卒,不知几个伤几个死,她手已经感觉有点抬不起来。
她的武艺不过这一年来的临阵磨枪,实在不算什么,如今不过全靠战马居高临下罢了。可即便如此,也是惊险频频,幸而青木赵扬等人始终护在她左右,方保无碍。
但这也不过暂时,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全军覆没。
有大股鲜血喷溅在脸上,糊在眼睛里,视野一片血红,她眨了又眨,才勉强再次看清。
楚玥粗粗喘着,她已经忘记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了,现在她只希望尽歼敌军,取得胜利。
但可能性微乎其微,青木赵扬都受伤了,视线远处,一个栗州兵被砍倒,头颅飞起,当场倒地。
再这样下去,要挺不住了。
楚玥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竟没多少害怕,只一腔悲愤翻涌,梗在胸口重重喘息着。
真的没办法了吗
楚玥狠狠一刀,又重重抽出,鲜血喷溅,只她已将近力竭,禁不住这力道一仰险些翻下马。
青木立即探臂一扶,直接将她拖上自己的马背。
楚玥重重喘着,扑在青木的肩,“我”
她正说话时,视线穿过青木的肩膀,掠过远处,蓦地,她声音一顿。
“怎么了”
青木心里焦急“是伤到何处了吗”
“不,不是的”
楚玥无意识回着青木,但视线顿在远处某点,神色有些诧异。
那位置,是西河王所在,西河王已被扶上小车,亲卫精兵正团团守卫着。
栗州军战着战着,战场移向那边,理所当然的,近卫和精兵自然护着小车退至安全距离。
眼前确实在退着,但边缘处的精兵见了栗州兵靠拢到这边来,不少人抽出兵刃,上前一刀将其解决。
守卫西河王的精兵,身手自然是要比普通兵卒好的,配合又十分默契,干脆利索解决战斗,才缓缓退了回去。
不对
楚玥当即觉得有异。
这不对,作为守卫王驾的亲卫精兵,当以西河王安全为第一要务。这种情况下,应全力保护小车迅速退后才是,怎可能有心思先冲出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