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砂坐的是有点年头的竹制沙发,再坐一个人上去,脆弱的细竹吱呀一声,眼看散架。白俊飞拿过自己那个杯子,倒了一杯仰头灌下,整得如喝酒一样。
两人久久不说话。
月光从窗户漫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印象深刻的总是黑夜,以至于叫人淡忘白天的模样。
“aj……”甘砂这才发现,这两个字母无论怎么大声,念出来还是一股软绵绵的味道,就像“阿”字开头的小名一样,如果真是小名衍生来的,他应该叫什么,阿丁
甘砂定了定神:“他在哪了”
那两个有魔力的字母平复了白俊飞些许烦躁,他放下水杯,没有特意压低的声调仍然流转着悲哀,“宝福山陵园,刚好也是齐方玉埋葬的地方。开花店认识几个殡葬行业的人,花了点钱托他们关系秘密搞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甘砂想起齐方玉的葬礼,游征既然能浑水摸鱼进去,白俊飞办事应当还算稳妥。又想到,游征拖到边境才投降,是不是也在给白俊飞他们争取时间
“他没有身份证,我们都不知道他真名,所以……”白俊飞忽然一笑,欲哭无泪,“他怎么会给自己起了个破鞋子的名字,我只好给他烧了几双过去。”
aj的未知身份勾起她另一段心事,她岔开话题道:“不知道游征那边透露多少,你们目前最好不要现身,万一有新的证据证明你们是团伙作案,事情会变得更棘手。”
白俊飞默许着她的论断。
“正好警方那边紧盯着我,就由我来出面打探案子进展――”
“你不觉得他可能会另有安排吗”戴克不知几时返回,从角落的昏暗里走出到灯光下。
甘砂哂笑,“能安排好有人劫狱”
死一般的沉寂又冻僵了老旧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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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砂管戴克要了游征小院的钥匙,独自前往。她知道在某个天眼下,她会再度进入警方视线,所以也不躲藏,光明正大在十里村下车。
大中午知了声密集而频繁,路过的糖厂依旧大门紧锁,不见门卫,不知是否在休息。甘砂不多做停留,径直前往鸭场。
管理处井然有序,看不出老板落难的模样,有人上前来接待她。搜寻阿尔法那晚匆匆跑过来这边一次,但对方显然没认出自己。甘砂假装成订货商,问对方要了老板名片。接过后她从外边大路边往小院方向走边用新买的手机打电话。
几声嘟嘟等待后,电话接通,是个有点耳熟又不敢立即确认的男声。
“哪位”
甘砂倒吸一口气,进了小院的铁门,谨慎关紧后道:“是我。”
那边沉默。
甘砂迅速梳理前后逻辑,问:“如果你也没法接电话,这个号码谁会接管”
“游征的妈妈。”戴克的声音不知该说镇静还是麻木。
“……他早安排好一切了吧。”她猛然发觉昨晚戴克已然给她提示,一个可怕的设想徐徐展开,她怕成了最后一个知晓实情的人。
戴克说:“只是个plan b,没想到会用上。”
甘砂就那么站在小院地坪中央,后槽牙都要咬碎一般,“你早猜到为什么不去阻止”
那边也来气,不知为了无可奈何的困境,还是她的激怒,“我说过,如果我能阻止得了他,劫金店一事就不会发生。”
“所以,你宁愿充当帮凶”
戴克字字清晰,“我眼中只有兄弟,没有帮凶一说。”
甘砂碾上一颗小石子,仿佛那是她说话的对象,而后一脚踢飞。
“去你妈的兄弟,兄弟就是让他一个人顶下所有罪名”
“那么,你愿意替他坐牢吗”戴克的质问戳痛所有人的脊梁骨,“即使你愿意,他也不舍得。我认识他比你久,但也许你比我更了解和接近他,你明白吗”
“……”
说不清气愤或是失望,甘砂无言地切断了通话。
蝉鸣仍旧铺天盖地,不知疲倦,甘砂收了电话才发现已走到小院门口。她开门出去,铁门边有个不起眼的信箱,墨绿的铁皮上蒙了一层厚灰,叫人怀疑怕是锁眼也堵上了。
戴克给的钥匙包含了邮箱的,不过他们许久不用,不保证锁头是否锈蚀。甘砂捏起瞧了眼,果然逃不过雨水侵蚀。
她放开锁头时候仍在走神,她是否真如戴克说的那般了解和接近游征。直觉隐隐透着不祥,她总觉得会有更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等候着她,而这部分“情理”也许属于游征身上她了解不够深透的部分。
身体里攒集着一股蛮力无处释放,甘砂退开一定距离,而后,起跳,飞脚,一瞬踹歪了锁叶。几下之后,锁叶松脱,甘砂暴拆信箱门。
里头果然积了厚厚的一沓信件,门一开立即滑落地面,甘砂只得蹲下一封封筛选,广告单、水电燃气费通知单、社保缴纳单等等,差不多底下终于冒出一封基因检测公司的来件。
一个湮灭将近二十年的秘密即将浮出水面,甘砂心跳没来由快了一拍,她匆匆收拢剩余信件,起身入内。
甘砂把其余信件随意往车棚那辆来不及修理的红色mini车顶上一搁,立刻急急撕开她的目标信件。
太阳光是照不进车棚底下的,也许是这些天不真实的经历让人浮起虚幻感,甘砂感觉自己读不懂上面的文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上天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收到了失而复得的暗示,没来得及欢喜,却被永久性剥夺了复得的机会。
任何事情牵扯到人命会变得更加危险和棘手,为防aj的事被曝光,甘砂不敢贸然去给aj扫墓。她在池塘边那棵榕树下插了香烛,就着火苗点燃了那张报告单。
火舌很快吞噬了纸张,甘砂刚放至地面,风一过,余烬便跟着散开来,像空中不知来自何方的蒲公英,只不过不会如蒲公英再度落地发芽。
甘砂最后看到的一角,落到了池塘里,浮在水面和青山的倒影融成一色。
她摸着胸口损坏的怀表,喃喃道:姐姐一定替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