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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夜晚的万花楼灯火通明, 南边迎客的主楼已经热闹起来, 灯红酒绿,浮声切切, 是纸醉金迷的人世繁华。

练月进了院门后,远远瞧见自己房间前的廊下坐着一个人,院中的木槿正对着他, 那人就坐最上面的一节台阶上。

练月走近了一些之后将人认出来, 她在阶前站定,奇道:“坐在这里干什么?”

空气里没有半丝风,仍是燥热难当。

卫庄定定的瞧着她:“我在等你。”

练月想起自己走之前答应他的事, 就笑了:“那也不必坐在这里等啊,这院子蚊子还挺多的。”

卫庄的眼睛在夜色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我想看看你多久才能回来。”

这样的眼神配合这样的话,好像一个被抛弃的伤心人,练月心口一窒, 没有站稳,往后退了一步,道:“那走吧, 我带你去逛一逛。”

卫庄坐着没动,而是道:“我不想逛, 你能坐下来吗?”

他的语气有点冷和硬,而且是半命令式的, 练月本来想都没想就要坐下,但在脚动的第一下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不必听他的命令,于是顿住步子道: “既是如此,

那我就先回屋了,等你有心情时叫我,告辞。”

她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似乎是他没想到的,他僵了一下。

她踏上台阶,从他身边路过,他忽然抬手拉住了她的裙摆,声音明显软了下来:“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心情苦闷,你能坐下来陪我聊两句吗?”

练月停在台阶上,见他语气好了点,方才道:“那你先松手。”

他果真松了手。

练月转身居高临下的瞧着他,仍不肯放低自己的姿态,硬硬的问:“苦闷什么?”

他瞧着阶下不远处的木槿花,道:“想起了一个人,她叫我苦闷。”

练月一听这个就来了兴趣,故作的居高临下的姿态也落了下来,兴奋道:“她是谁,是我长得像她的那位妻子,还是见面就跟你睡的情人?”

卫庄抬眼瞧她:“你要一直这么居高临下吗?”

练月恨恨的想,要是能的话当然想一直居高临下俯视你,因为不俯视你就要被你俯视,但现在她不打算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于是在他身边坐下来,不情不愿道:“现在行了吧。”

卫庄将目光从她身上移走,道:“要是再有点酒就好了。”

练月哼了一声:“你要求还挺多,等着。”说着站起来,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将自己藏的一小坛酒取出来,走出去,递给了他。

粗陶的酒坛,小小的,他单手就将盖子挑开了,搁在鼻前一闻,道:“竹叶青。”

练月嗤笑一声:“你倒是挺懂。”

他仰头喝了一口,品了品,道:“是天阙城酩酊坊的竹叶青。”

能闻出酒是竹叶青没什么奇怪的,但凡对酒有点了解的,应该都能闻出来,但喝一口能品出酒的产地,那可真是了不起,她诧异道:“这个你都能喝出来?”

他不回答,而是问:“你什么时候去的天阙城?”

他跳了自己的问题,练月有点不高兴了,她闷声道:“你来之前。”

卫庄问:“好玩吗?”

练月不想搭理他,就敷衍道:“好玩。”

卫庄不再说话了,只是闷头喝酒,练月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决定走掉,但她才刚一动,他就说话了,大约是喝了酒的关系,声音不那么淡了,带了一点哑音:“我找不到别人说这件事,你帮我评评理吧。”

练月听到他说话,便又坐了下去,问:“评什么理?”

卫庄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坛放在两人中间的台阶上,平静道:“她生得很美,那天我在寺庙里,一眼就看到她了。恰巧她崴了脚,我背她下山去。她一个人住在城里,家里很冷清,虽然该有的东西都有,但还是冷清。我不知道是因为感同身受还是怎样,总之有点鬼迷心窍,竟然让她去做饭,然后同她一起吃了饭,吃完饭之后,还喝了她的酒,期间她一声不吭。后来我问她叫什么,她就恼了,问我想干吗。我不知道我想干吗,但我知道我不想走。我问她是不是一个人住,当这句话问出来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干吗了。可这种事,并非我单方面想就可以做的,我就拿话挑了她一下,如果当时她没听懂或者假装没听懂,那我就会走了,从此跟她再无关系,可她一下就听懂了,她知道我想干吗,并且立刻就反客为主了,我想既然大家都有意,那就别客气了。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她就躺在里边,很小很小的一个人。我看着她,我觉得这是个挺神奇的人,这样轻易让陌生男人上她的床。我没叫醒她,我走了。恰巧那段时间,我外出办事,时间长了点。回来时,经过城门,一眼就瞧见了她,她坐在城门口卖木雕,我以前也经常从那个城门经过,却从未发现过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点关系的缘故。我过去同她说了两句话,她似乎有些生气,不知道在气什么,有可能是后悔了。晚上闲来无事,想起她来,就又去了她家,她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不仅不拒绝,而且还非常主动,我自然接受的非常痛快。次日我带她回自己家,我住在城外,一个竹林里,她很兴致勃勃,说那是个好地方。那天晚上,她躺在我的床上,我抱着她睡了一宿。第三天早上,我们起来做饭,结果饭还没做,倒是先亲到了一起,一路亲到了床上。我们大约都太寂寞了,每时每刻,都迫不及待。她抱我抱得很紧,说她爱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好像怕我听到了似的,可我还是听到了,那感觉像被雷劈了一样。我想她怎么能爱我呢,我们相处不过两日,她竟然说她爱我,于是我落荒而逃,逃得远远的。”

卫庄停下来,喝了口酒,练月没有插话,而是耐心的等着下文。

卫庄道:“我出去了一个多月才回来,进城之前,忽然有些紧张,还有些心虚,我怕在城门口看见她,可我又想看到她。我在想倘若我上前去打招呼,她会是什么反应,是恼羞成怒,是假装客套,还是冷若冰霜?我倒不怕她恼羞成怒,就怕她对我冷若冰霜,我无法忍受这个,因为我在念着她,倘若她无动于衷,我就太难堪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忍住了冲动,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回了家。我认为自己还算是个有定力的人,但也坚持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我还是去找她了,抱着一丝侥幸,她尚对我有旧情,结果她不在家。第二天再去,还不在。后来去城门口打听,租她房子的人说她回乡探亲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站在她的院子里,看着紧闭的门窗,一瞬间懂得了人去楼空的滋味。等她回来,已是两个月后。那天我在树上看到她屋子里的灯亮着,心里忽然就踏实了,她到底还是回来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她,可上次的分别实在太难堪,我找不到借口,只好拿剑刺了自己几下,又怕她看出破绽,就刺得深了些。醒来时,她就坐在床边,正在喂我吃药,见到我醒来,还被吓了一跳,药也洒了。我忽然很想亲她,狠狠的亲一阵,要亲到她瑟瑟发抖,但这次她不让亲了,我原以为这是她后知后觉的矜持,没放在心上。后来有一天,她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别人,要来找她,还问我喜不喜欢她?一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一个女人,除了是喜欢她,还有别的可能吗,我觉得她是明知故问,就没有回答。结果因为这事她不搭理我,我脾气也大,她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她。我的伤好点之后,她变本加厉,把我扔下不管,去卖她的木雕去了,我一个人在家,很没有意思,就给她留了信,说去朋友家,晚上回来吃饭。我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正站在门口同人说话,我听她们说了一会儿,然后听到她说要去相亲。我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去相亲,她说不用我管。我再问,她就说我跟她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管得太多没意思,我忽然有些火大,觉得这人怎么这样,我决定不再搭理她。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她跑到我家里,脱光了衣服,钻到我被窝里,开始勾搭我,等我醒来时,床上已经没人了。我穿好衣服去找她,本是想让她解释一下这一冷一热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她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敷衍了我几句,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对自己说,够了。结果没过几天,她又来了,故技重施,然后还问我有没有想她,我要是说想她了才怪,紧接着她告诉我她要成亲了,还说请我去喝喜酒,并且说要介绍她未婚夫给我认识。”

练月“啊”了一声,急忙问:“那后来呢?”

卫庄淡淡道:“我说恭喜她,她说同喜,然后就走了。”

“就这样啊?”练月有些失望,她觉得这原本该是一场大戏的,就像戏文里演得那样,要惊天动地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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