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那晚见过铃铛儿出手,但那时天黑漆漆的,知道她身手好,却不知道她打架会这样好看,现在的她一身红花衣裳在人堆里翻滚着,玩得高兴又哈哈大笑,一根乌黑大辫子随着她的跳跃飞舞在空中甩着,衬得那一对金铃闪闪发光,天底下的热闹都现在了她身上,连太阳也比不上她的耀眼,看得他又紧张又担心,又不由地叫他痴迷。
铃铛儿虽然是姑娘家,可在长白山上花婆婆每天对她的体力训练就是爬山,一天爬几个时辰,她的耐力和轻功就是这么磨出来的,现在这样蹦蹦跳跳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可那些土匪却是真刀真枪地追她的,总不得手都累了个半死。
突然不知道是哪个人大喊了一声:“大哥,这丫头是不是二年前那个伤了阴山双鹫的那、那个――”
这一声大喊,铃铛儿顿时想起来了,江宁水盟,原来是那个江宁水盟,长江上的草寇!可这些土匪怎么有水不靠着吃吃,跑到这里来做笨土匪了呢
张小仨和马大嘴一听这声喊,立即停下手来,其他土匪一看老大都停了,也停了下来。
铃铛儿见他们不打了,心里也正疑惑着呢,也停了下来。
张小仨和马大嘴面面相觑,两年多前江宁水盟的两个军事阴山双鹫败在一个使铃铛的女人手里,弄了个重伤还被废了一身武功的传闻,长江上无人不知,他们曾经在水帮里只是喽罗,只听道传闻并不知道详情,却也是听得心惊胆战的。眼前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可使的武器也是铃铛,难道就是这个人家都道武林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有什么驻颜长生的法术,谁知道这个姑娘是不是只是外表年轻,实则已是七老八十呢
铃铛儿咯咯笑道:“原来你们是江宁水盟的老相好――”
她一个小姑娘,这些粗鲁的混话都是那年跟着席慕和两个哥哥还有夜猫儿他们学出来的,可却让白云山听得头疼极了,相好能这么用的吗可听在张小仨和马大嘴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对望了一眼,原来真的是遇到了以前水盟的对头,立即不约而同的想到,真是那个高手!这点子太硬他们啃不动,这买卖也做不了啦!立即咚咚咚退后几步,转身就撒腿狂奔起来。
小喽罗们一看老大跑了,也都跟着大呼小叫地逃窜。
铃铛儿一看,至于怕成这样吗,她又不是出手狠辣的花婆婆。一想到自己还有问题没弄明白呢,立即大喝一声:“不许走!”
人又象燕子一样飞出去,直扑张小仨和马大嘴。这两个倒霉蛋逃命居然逃到一起去了,她轻功了得,赶到他们身后先踢出一脚,又借力翻身到前面再飞起一脚,把两个倒霉蛋一人踹到了一块倒在地上抱在了一起。那些小喽罗一看老大被逮住了,也不敢跑了,都定在原地傻住,有的还发起抖来,传说那个使铃铛的高人出手可狠啦,动不动就是废武功断筋骨啊!
白云山在那里看也看够了,呆也呆够了,不知道铃铛儿到底要干什么,也飞身过来,张小仨和马大嘴,本来看着面前叉着腰用眼睛扫着他俩的姑娘已经开始哆嗦了,蓦然面前又多了个没出过手被他们以为是文弱书生的男子,吓得都要摊了,一个劲地喊:“前辈饶命,我们该死,我们混蛋,有眼不识泰山,前辈饶命!”
一个比一个说得快,还争先恐后地扇起自己耳光来。
铃铛儿听人家叫她前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乐不可支。白云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顿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她怎么就把这些土匪吓成这样了
铃铛儿哼了一声,对这两个自虐中的倒霉蛋问道:“你们是江宁水盟的吧”
张小仨儿和马大嘴一看前辈问话,立即点头如捣蒜应道:“是是是!”
接着两个倒霉蛋又突然想起,自己怎么就认了呢连忙又摇头象拨浪鼓似的改口道:“不不不,不是不是!”
铃铛儿眼珠子骨碌一转,一脚又踢出去,正中马大嘴的龅牙,踹得他一嘴巴血,哼了一声,谁让他长得难看呢。马大嘴被踹得不知道哪个牙齿掉了,以为这前辈要下杀手了,捂着嘴巴呜呜地磕起头来。张小仨见状几乎就要吓出尿来,还好今天守肥羊一天都没喝水......连忙一边磕头告饶一边哆嗦。
铃铛儿哼了声装凶狠的说道:“姑奶奶我最讨厌人家撒谎了,你们再不老实我就把你们的牙一个一个地踢下来。”
白云山只觉得好笑,她眼神这么好,能一个一个踢下来么
这回连满口是血马大嘴都一起跟着告饶说不敢,眼见他们脑袋都要磕烂了,铃铛儿才指着张小仨儿问道:“我问你,你们不在长江边上待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张小仨儿抖着声音应道:“回姑奶奶前辈的话,我们在长江实在待、待不下去了,只好跑到这里来讨、讨生活。可我们从来没干过要人命的事儿,姑奶奶前辈饶命啊――”
铃铛儿听他喊自己“姑奶奶前辈”,又噗嗤一笑,瞥了白云山一眼,白云山别过头去偷笑。
她又问:“江宁水盟以前不是挺牛的吗,怎么待不下去了”
张小仨儿好象被说到了伤心事突然痛哭流涕道:“咱们、咱们水盟垮了,呜呜――”马大嘴好象也有同感似的,也呜呜低哭起来。
铃铛儿心想,这么大个水盟就垮了莫非当年东厂王公公一句话就真的把偌大一个江宁水盟弄没了可没了也不至于叫这些草寇沦落到这里啊,这里离长江还挺远的啊
她不耐烦地喝道:“哭啥哭,再哭看我不揍你!好好给我说清楚,你们水盟怎么垮的”
白云山闻言又是一阵闷笑,小孩子打架威胁人就这样,再怎样怎样小心我揍你。
张小仨儿呜呜哭声一噎,结结巴巴说,当年听说水盟得罪了朝廷,盟主许长江才死了没多久,长江沿途府县就整治沿岸治安大力剿匪,水盟就垮了。铃铛儿点点头,果然是这样。
又问:“这么说,江宁水盟垮了也有两年了,可你们还不是做土匪为什么大老远跑到河南这里来”
张小仨儿又哭了起来,可怜巴巴地说:“实在是长江上没地儿待了。我们水盟垮了没多久,以前长江上和我们一样营生的门门派派各路寨子,都被九江堂收了,我们这些不乐意顺从、本事又不好的,全都被九江堂赶离得远远的。我们原本是在湖广混饭吃,就、就近跑到河南来了。”
马大嘴也心酸地呜呜哭着。
铃铛儿皱了皱眉,追问道:“九江堂又是什么来路”
张小仨儿答道:“九江堂是江西九江的一个大帮派,两年多前我们江宁水盟垮了没多久就兴起的新帮派。九江堂干的都是不要命的大买卖,每月还要上供许多,我们不愿意就......”
铃铛儿一听,江西九江的江西的帮派管到湖广来了,这么厉害就连刘大叔他们的江右帮也没这么嚣张啊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问道:“意思是说这个九江堂接管了以前江宁水盟的地盘那朝廷怎么没管”
张小仨儿摇头说:“这个我们也不清楚。”
铃铛儿瞧了他一会,看他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估计也不是假话,想了想,这个疑问到武昌再找刘大叔打听去吧。于是摆摆手说:“你们起来吧,去给我办件事。”
两个倒霉蛋对望了一眼,没敢动,铃铛儿瞪眼道:“我又没叫你们去死,怕个什么劲儿啊,起来,叫你们那些手下去把姑奶奶的马车弄上来,完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两个倒霉蛋一听不用死,高兴地连忙跳起来,生怕这个前辈临时改变主意,招呼着那些喽罗七手八脚把卡在坑了的马车抬了起来挪到平地上,一个个站在那里点头哈腰的。
铃铛儿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白云山,问道:“怎么,你这个侠客是想问我为什么饶了这些土匪是不是”
白云山微微点头说:“他们都是危害百姓的恶徒......”
铃铛儿哼了一声说:“那你去教训教训他们,叫他们别干坏事好了。”
白云山瞧了瞧她的神色,看起来是话不对心言不由衷的样子,嘴巴动了动,步子还是没跨出去。
铃铛儿微微一笑道:“你也听见了,他们做土匪都被逼到这里来,可见是无路可走。我们不是官府,治标治不了本,要想他们不再干坏事抢人,要么给他们饭吃,要么现在索性把他们杀了一了百了,你选哪个”
白云山无语,两样他都做不到。铃铛儿嘻嘻一笑,拉上他就往马车那儿走去。
土匪们都毕恭毕敬地候着,铃铛儿坐上车去,叫白云山准备动身,白云山只好老实地坐上车去准备赶马。那些土匪一见他们要走了,想到已经逃出生天,都忍不住喜形于色。
铃铛儿笑眯眯地冷着个声音,喊了声:“张小仨儿――马大嘴――”
两个倒霉蛋一个激灵,以为前辈反悔了,顿时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磕头,其他小喽罗也跪倒一片。
铃铛儿心里暗笑,故意冷着声音说:“以后你们手下要是伤了人命,我会回来找你们的,记好了。”
一干土匪猛的磕头答应,铃铛儿冲白云山使了个眼色,白云山一扬马鞭,马车立即跑了起来。
马车跑得远远的把那些土匪都甩在了后面。铃铛儿看看闷闷的白云山,笑了笑,伸出手去握了握他的手。
白云山转头看她对自己笑眯眯的,手上传来温热,心里的无奈少了许多,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行侠仗义,管天下不平事,自己能做到几分,又有哪些事可做,哪些不能做。”
铃铛儿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说,白大侠说过,依心而行么如果是平日见到这些土匪抢别人,我们当然要管,你刚才没提要将他们扭送官府,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可怜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是么”
白云山点了点头说:“从他们言语之间,我也听出来了,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落草为寇......但我不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心慈手软,一厢情愿。”
铃铛儿知道他是想说,不到过不下去的时候,土匪又怎么会落草为寇,他是在怀疑自己,是否违背了侠义之道。
想了想,她将过去在苗疆遇到坎扎的故事说了出来。白云山一路都静静地听着。
她微笑地看着白云山说道:“我或许还弄不明白你所说的侠义是指什么,是非对错,我也没有一个标准。但我相信你是正直良善之人,你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是否能成为白大侠那样的侠客,也不是一时之间的事,你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呢,慢慢找你的侠义之道吧。”
白云山望着她清澈的眼睛,淡淡笑了出来,点点头应道:“恩。”
铃铛儿嫣然一笑,又歪在车上晃着小腿哼起小调来。
白云山见状呵呵轻笑,抬眼望着前方,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感到过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