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儿在朱北固的王府里住了许多日,伤口早结了枷,却天天被困在迎润阁里。武功始终没有恢复,行动也受了限制,丫鬟还是那些丫鬟,只是她知道,迎润阁外面守了不少人,每回朱北固经过走动,见礼声总是不断。
没有人来打扰她,包括王府里那些女人,以至于她想出去,一点法子都没有。
能见到的人,除了一天来几回的朱北固,就只有两个丫鬟而已。
她知道,朱北固是将她软禁了。一说要走,北固哥哥的脸总是黑的。
当然,朱北固也和她说了许多事情,他的身世,他为什么会在京城里住着,而不是在南昌,还有他的父亲为什么要找黄裳和白云山。如果是以前,铃铛儿一定会感到深深的心疼,心疼北固哥哥的不幸,心疼他身在皇家的无奈。
现在,她也是心疼的,但却已不同。
北固哥哥身为郡王爷,只要他没出什么差错,今后依然是锦衣玉食。即使有许多的不如意,在华丽的掩盖下,总还是能将日子好好过下去的。人各有各的命数,有的不幸是该挣脱的,例如白云山,阴暗不幸的幼年应该遗忘,寻找美好的新生。有的不幸,本来并非是什么不幸,只是要与不要的问题。北固哥哥的不幸是在于生在皇家,勾心斗角一辈子不能摆脱,但若收敛一些,并非就过不去保不住自己的命,就连以前造反的谷王,不也是贬作庶民而已吗,终究还是没杀头的。而北固哥哥现在拥有的够多了,或许他觉得自己寂寞,或许这些荣华富贵都不是他想要的,只是他想摆脱的,但是他终究还是选择帮他的父亲,既然选了这条路,付出代价只是必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其实是变了许多。若是以前,她绝对不会这样想的,她会以北固哥哥的一切想法为上,不管他对不对,都会将心比心的袒护他,为他所作所为辩护。现在的她,有了白云山这个朋友,也要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她不愿意自己在乎的人起冲突,想法自然而然地变成要在两人之间找一个平衡点。白云山很苦了,不该再受苦。朱北固有苦,却拥有很多幸福,应该去好好抓住手中的幸福。
她冰雪聪明,很小就明白,以她自己为例,不是别人看起来幸福就是真正幸福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北固哥哥是她在乎的人,白云山也是她在乎的人,再理性地去分析考量,他们始终是在对立面,无法将他们拉到一处去。她只能,只好这样去想,才能让自己心里安慰一些,她还想,如果我真是白云山说的仙女就好了,将这些烦心的事都通通变了去,就不会让大家都难过。
可愿望,终究只是愿望而已。自我安慰,也终究是自我安慰,面对朱北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心疼他,同情他。这种复杂交错的情绪,让她不忍看朱北固,更按捺不住要离去的决心,这样的压抑,她已不愿意再去承受了。她知道,人始终是自私的,终究还是要先让自己快活,才有能力去承担别人的不幸,如今她不自由,又怎么能快活得起来呢
朱北固面对她时,何尝没有尴尬
于是每日来看她,两人总是相对无言。
这日朱北固又是一早来和她一道用早,每日例行的问完“睡得好么伤口还会疼么”就又沉默吃食。
吃着吃着,铃铛儿突然开口道:“北固哥哥,我想去个地方,你能带我去么”
朱北固面容微微一沉,她又连忙伸手抚上他放在桌上已经握成拳的手,轻轻说道:“我想,去看看以前咱们一起看人家耍陀螺的地方。我不下车,就在那附近走走,让我听听外面的声音就好,行么”眼睛一搭,长长的睫毛掩着一片黯淡,嚅嚅地说道:“我躺了十几天,又坐了许多天,人没见到几个,声音也听不到,只觉得自己就象死人一样活着......”
朱北固看看自己手上的嫩白小手,再看看她的一脸愁容,突然发现她的确少了以前的灵气。想到她这样的忧愁抑郁竟是自己造成的,心里又疼又酸,以往她有什么愿望,总会张着大眼巴巴地望着他,任谁都无法抗拒她眼里明媚带着的渴望。现在她虽没看着他,哀求却已将他包围起来。
“好,北固哥哥带你去。”
听见他沉声答应,她抬起眼帘,柔柔地笑了,有点满足,有点感激,不是明晃晃的耀眼,却让他觉得春暖花开。
“好!好!耍得好!”
阵阵欢呼叫好声从车子外面传来,尽管嘈杂,铃铛儿却凝神听着,十分陶醉向往的样子,朱北固看在眼里百感交集。
她喃喃问道:“好热闹,外面演的是什么”
眼睛看过来,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朱北固轻撩窗帘喊了车外侍卫的名字,侍卫回道:“回王爷,还是马家班在耍陀螺。”
铃铛儿甜甜地笑了起来:“还是以前和北固哥哥一起看的那个么”
朱北固看她高兴,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是,就是以前咱们一道看的那个。”
铃铛儿一笑,侧身贴向车壁,象在回忆里沉醉一般,呢喃着说:“真好,京城都没有怎么变呢......”
朱北固心里一动:“是,什么都没有变呢。”不由地更握紧了一些。
她斜靠在那里听着,朱北固也不打扰她,眼睛一直停在她的侧脸上,车里十分安静。
直过了许久,她的声音才轻轻传来:“北固哥哥,咱们回家吧。”
朱北固听得这句“回家”,心里十分满意,高兴地扬声吩咐道:“回府!”
车子刚动了几下,行出没几尺,朱北固又喊:“停!”
车子嘎然止住,朱北固闪身下车,转眼又挑帘上来,一张脸又阴又冷,浑身都是厉气。重重的呼吸声响起,铃铛儿望着他不做声。
他的手伸到面前来打开,一方蓝色粗布帕子展开来,裹着个金色铃铛。铃铛儿脸色变了变,头低了下去。
“拾此物者速往保定南宫山庄,北扈郡王府,赏银百两。这你刚才丢的呵呵,血书。”朱北固的声音冷冷的,充满了讥讽,抓起她的手看了看:“你居然咬伤自己写血书你以为我是用眼睛叫车子动的,什么都看不到”
铃铛儿抬眼打断他:“北固哥哥,你别说了,是我丢的,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你既发现了,我也无话可说,回王府吧。”
朱北固怒地一掌拍在车门框上,车子动了起来。
铃铛儿昂着头,一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理睬的样子,高声唱起了歌:“一根棍子一个钵,你作揖来我唱喏,跺跺棍子敲敲钵,我唤大爷你唱阿弥陀佛。参你的禅,修你的道,念你的佛来说你的魔,红尘自有你和我,躲不开来堪不破!奈何叹奈何你吃斋,你念佛,我是酒肉穿肠过,你有你的莲花座,三千世界我打破......”
她唱了一路不知道疲倦,朱北固被她彻底的无视挑衅激得脸色却越来越差,回到王府一下车就将她往院里拽。
两个丫鬟看见王爷这个阵势,早已跑了出去将门掩上,铃铛儿没事的人一样倚在大大的八仙椅上,看着一脸怒容的朱北固。
朱北固站在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阴厉的眼睛盯着她,逼视着问道:“你早上的可怜样,也是装的.”
铃铛儿眼一闪。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不见,声音沉沉,很颓丧地道:“你从小就是个聪明丫头,可你今天居然将心计手段都用到我身上来了,何必”
听到他微微颤抖的声音,铃铛儿心里一震,可纵有万分愧疚,仍是狠下心来,出声道:“北固哥哥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将我困在这里,如此强硬的手段,又是何必”
朱北固望着她的眼睛,两人无声地对视着,看见对方眼内百般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