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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情仇了了

说着牵起她走了出去,夜猫儿和唐果儿也跟在后面。

走出老远,想着他们的声音里面听不见了,铃铛儿才叹气道:“白大哥和云山他们......”

席慕抚着她的头发,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他们会撑过去的。”

唐果儿抽了抽鼻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要自绝呢”

铃铛儿轻声说:“他是为了保白大哥和云山日后的平安吧。”

唐果儿不解地抬头望过来,铃铛儿嘴唇动了动,不忍心说出来。席慕淡淡地说:“民不与官斗。”况且他是早就打算死在这里,死在众人面前。

见唐果儿神色迷茫,铃铛儿叹气道:“白大侠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他是曹震的后人,曹震死于谋逆的罪名,白大侠又参与了永乐十五年的事,无论如何都是逃不去的,他当年诈死就是怕牵连到白大哥和云山。就算现在无人追究,他和铁厄的私怨,难保铁厄不会迁怒到云山他们身上,他这样死,是给云山他们求一条生路......”

席慕看着忧伤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璇玑先生那里听来的话说与她听:“其实,白大侠当年参与谋逆时便深知这一点。当年开国皇帝洪武年间的蓝玉案,不过是皇帝为后代子孙清洗障碍所为。蒋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听命于皇帝,举报凉国公造反的是他,为株连之人堆砌罪名的人也是他,但始终他也只是一个被皇帝利用的工具而已。白大侠身为曹震的儿子,又是璇玑先生的徒弟,怎么会不明白其中奥妙他的仇人不只是蒋,更是皇帝,和整个朝廷,他甘于被璇玑先生利用,正是因为知道以自己之力与朝廷皇权相抗衡是多么无力又难以实现的事,只能将所有的仇恨都归于蒋。他在其中报仇和理智的矛盾中辗转,所承受的煎熬并非常人能想到的。当年皇帝派出这么多内卫,也是因为洪武皇帝遗留下的许多问题。我们大明朝皇家的规矩,传位只传嫡子嫡孙,当今皇帝的位子本就是从他侄子那里夺来的,谷王谋逆时,便是谎称废帝朱允文在他处。当时各地都有皇帝的兄弟亲王,皇帝自然担心这些人有跟着谷王造反的嫌疑,才派出了那许多内卫。或许,死去的那些内卫,也不完全是璇玑先生他们安排的......当年告发谷王的,还是他的同母兄弟。”

三人都啊的一声,不约而同地连忙捂嘴。席慕淡淡地说:“白大侠自然是明白皇家这些事,即便是方才,也只提了他的父亲曹震,并没有谈及皇家的那些龌龊,想是为了保护两个儿子。那个所谓的造反名单,虽然是子虚乌有的事,却牵连体大,人人都疑心那名单里涉及当年废帝的下落,白大侠当初为了救白云山,才把这事认了下来,如今再如何推脱说明,恐怕别人也是半信半疑,惟有在厂卫面前一死才能绝了后患,只有这样,日后那些觊觎名单的人才不会再对他的儿子下手。”

铃铛儿立即明白,席慕和白大侠都不约而同地在众人面前掩饰了许多事,席慕若细说当年之事,难免落下个妄议朝政的罪名,还会激化江湖众人对朝廷的反感。白大侠没有细说父亲当年的遭遇,也是怕激怒厂卫之人,怕在孩子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从此步上他的后尘。

她心中无比惆怅黯然,喃喃自语道:“世人只知道辨是非,分善恶。如果白大侠当年不诈死,最终就是落个造反的罪名,在世人眼里只会看到他的大逆不道,将他当作十恶不赦的恶人。世人都是只知恶人可恶,谁会考虑过恶人为何作恶呢他定是想到这点,才怕自己的过往会牵连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从此也遭受世人的鄙视和唾骂。”

一直倔强抿嘴的唐果儿,带着无限的怜悯说道:“早在坎扎那回,我就知道,没有谁天生就是可恶可恨的。”

铃铛儿叹气说:“坎扎在死前看到了夜蔓花开,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无遗憾。可白大侠,原本报了仇就结束了,但为了一双孩子,却仍不得不多忍受几年的煎熬,你们看许长江的死,想必他们当年就是做好了打算的,但最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女,他们的命运受父辈所累,而后又受儿女牵绊,都是无能为力的事啊......”

心里只觉得十分难受:“看白大侠他今日种种迹象,就是如木头所说,是打定了主意要死的,还要死在众人面前了结这许多事情,可他为什么要选了我家呢为什么非要找上我爹呢”眼睛不由望向席慕。

席慕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他既然要了结这些事,就是要做给天下人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才安心。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无人能单独对他下手。而他要选的对手,当然也是要赫赫有名的才有足够的说服力叫世人相信。至于他为什么选了你们家......我也不想隐瞒你,那日是我和他一起送白云山到你家的,白云山硬撑着口气见到你父亲,十分歉疚地......才完全昏死过去,我想,他看到白云山这样悲伤歉疚,自己心里也同样歉疚万分,不忍让白云山再被他这个父亲连累,才想在这里赎罪,还你家一个人情。所以我明知他要寻死,却不得不戳破他的一切,如果他与你父亲比武,最终死在你父亲手上,白云山和你便永远做不得朋友了。”

铃铛儿知道,席慕安排了这许多事,就是考虑到她的立场。先前设计阻挡那些江湖人入庄,也是为了最终掩饰白大侠的秘密,好免去白云山他们日后的烦扰。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来,轻声说:“我自然知道你已是考量得十分细致,又尽力做了一切,只是我们的力量,在命运之前为什么那么微薄呢”

席慕知道她是为白云山的命运叹息,轻轻说道:“你要对他们有信心,他们是白大侠的孩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是你的好朋友。”

四个年轻人静静地站着,尽管有着许多感叹,却渐渐地脸上都浮现出微笑来。或许惟有这样笑着,才能表示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的朋友有信心,对未来有信心,才能坚强地走这漫漫人生路吧。

因此当他们看见白宁舜一脸倔强地抱着白大侠的遗体缓缓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白云山一脸沉静的时候,都淡然以对,没有带一抹同情和伤痛。白云山在席慕面前站定,手伸了出来,和他握在一起,彼此都没有说什么。

大家都努力按捺心头的悲伤,怕触动那根痛苦的心弦。

白宁舜望向铃铛儿,嘴动了动,铃铛儿了然地急忙道:“白大哥,我这就去请张姐姐去,――”拉上唐果儿就跑,她知道白宁舜和白云山不会再在这里逗留,是要赶回南京去了。

铃铛儿让唐果儿陪伴张婉先去与白云山他们汇合,自己急急去地安排马车,路上正好撞上她的胖老爹南宫晏。远远看着那架木轮椅向庄外移动,有点疑惑地问她爹:“老爹,那不是东厂的大督主么”南宫晏望向消失在大门处的木轮椅,恩了一声,没细说的打算,只是问她:“你在忙什么”

铃铛儿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急忙道:“我叫人弄车子去送白云山。”说着身形就要飞走。南宫晏立即叫住她,她回头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带着点嗔怪。南宫晏往东指了指:“你去找你老关,他那有副现成的上好棺材。”

铃铛儿一愣,有棺材有现成的棺材让白大侠安睡着回去倒是好的,疑惑地问:“家里怎么会有现成的棺材”还是上好的

南宫晏理所当然地说:“本是我准备着睡的。”

铃铛儿眼一晕,原来她老爹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做好了准备要是今天打架输了就正好用呢......骂了句:“老爹果然周到得很呐!”也不见他先把后事交代了啊有点生气地跑了。

南宫晏望着小女儿远去的身影,想到白云山是她的好朋友,如今她却能做到不将悲伤放在脸上,感到十分欣慰。最小的闺女也这么大了,燕子要飞了。想起方才有人夸自己孩子们都养得不错,有点得意。

南宫山庄大宅门前,两架马车已经架好,白云山亲自掌的马车上,白大侠正在车上安眠。大家什么都没说,看着两架马车缓缓驶离,渐渐远去。

望着消失的马车,席慕也翻身上了马,唐果儿傻眼问:“席大哥,你上哪儿去啊”

席慕凉凉应道:“太原。”

唐果儿望了望夜猫儿,又望向铃铛儿那几个哥哥。

子初笑道:“怎么,不等小丫头回来”子都和子允都轻笑起来,他们的小妹妹铃铛儿方才什么都没说,就上了白云山那架马车随白家兄弟一道走了。

席慕扫了他们几个一眼:“我自己家还一堆事呢,走了。”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拍马扬长而去。

见他真的走掉了,子初笑道:“瞧他这言外之意,是咱们家使唤他太久了,呵呵。”

子都嗤嗤笑了起来:“爹不是把铃铛儿卖他了么,他也不亏啊。”

唐果儿翻了个白眼,大叫道:“铃铛儿就一傻姑娘,席大哥吃亏的还不够啊,你们南宫家真是会算计人!”

一向实在的好好先生子允破天荒地说了句俏皮话:“你这丫头就是不懂,有人被算计得高兴着呢。”

子都拍拍子允的肩,赞赏道:“老五啊,你这么多年就数今天最聪明。”

子初却说:“只怕回头铃铛儿就得被他算计了。”几人面面相觑,只有唐果儿最高兴,谁叫席大哥是她最崇拜的人呢

大家都轻轻笑着,仿佛令人黯然伤怀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面前的未来只有许多期待。

“白大哥,我以后可以去南京看你和张姐姐么”铃铛儿有点忐忑地问。她心里觉得歉疚,却不知道为何,觉得感伤,却又觉得不该感伤。不敢说什么对不起,也不敢说什么宽慰的话,或许那些话本来就都是多余的。最后便只说出这样一句来。

白宁舜身上的孤傲之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稳重和成熟,眼睛还有些微红,却是淡淡地笑着说:“妹妹要来,大哥当然是求之不得。”

铃铛儿闻言立即欢喜地道:“那我会一定去南京看你们!”特意将“南京”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白宁舜点头道:“胜他人者力,胜己者则强。白大哥也一定在南京等着你来!”也将“南京”二字咬得重重的,无比肯定,无比坦荡。铃铛儿望着他淡然的神色,知道他会坚强地在南京生活下去,不会去别处逃避,终于放下心里的担忧,微微笑了起来。张婉和白宁舜也微笑着看她,彼此都明了这情谊永远不会因为刚过去的事清淡了去,只会埋在心里变成陈年佳酿。

白宁舜看了看白云山,动了动缰绳,马车走快了一些。白云山的马车和铃铛儿都落到了后面。

沉默的白云山终于开口轻轻道:“我终于还是累了你许多。”

铃铛儿轻声说:“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谁累了谁,云山。”

“我早前便已见过义父用冰焰掌,你失踪那天,席兄弟没有发现,我却是看得出来一点的,心里就带了怀疑。后来到了你家,义父向你父亲下了战书便走了......”白云山望向她,眼里有许多歉疚。回想那日他义父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露了痕迹,或许是因为当时大家都焦急拼命,义父才会那么不小心吧。

铃铛儿笑着摇头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人在昏迷中自然不能阻止,这不是你的错。”

白云山又开口说:“可之后我也没有说出我的怀疑来。”

铃铛儿了然点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死而复生,云山,咱们都是平凡的人,永远不能,也实在不需要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自己,一直做些没有差错的事。何况做了,那并不能改变什么,不是么”

白大侠一心计划要这样死去,谁又阻止得了呢白云山知道她的意思,轻叹道:“命运还是不由得人。”

铃铛儿嫣然一笑道:“云山,你记得白大侠说的么你们姓白,便是一无所有的人,既然是一无所有,你也不会有注定好的命运,你的命运,当然是你自己的啊!”

白云山静静凝望着她的笑脸,过了许久才说:“是,你说得极是。”

铃铛儿笑得更动人:“那你可要记得咱们说好的事。”

白云山用力地点头,两人相视而笑,一人驾车一人骑马,又默默走了老远。终于,十里相送还是不得不惜别――

都没有说任何再见,后会有期的话,只是这边微笑回头,那边微笑遥遥相望。

白宁舜的声音在前头轻轻传过来:“铃铛儿是个好姑娘。”

白云山没有回应,从怀里摸出一方粉色的手绢,静静望着,默默想着。这方手绢,是他们遇到毛义时打斗间铃铛儿遗落的,被他拣了藏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铃铛儿是个好姑娘,正因为知道,他才将心中深深的眷恋,浓浓的爱慕都埋藏起来,往后的岁月,将在这方粉色手绢的方寸之间,一点一点地在心里柔情和怀念中缱绻荡漾,永远无法淡忘。

想起那日下午,曾与席慕静静喝茶交谈。

想起席慕说,铃铛儿虽然聪明无比,表面看起来机智冷静,可心底始终是个纯洁敏感的孩子。她自幼没了亲娘,对感情尤为珍惜,别人对她一分好,给她一分感情,她便会记得深深的,一直想着要如何去偿还,往往会因为觉得亏欠而自责。所以自小总是小心翼翼的八面玲珑,生怕别人爱她少一分,又生怕别人爱她多一分,逃避着她自己矛盾的本性。如今她长大了,才渐渐坦然起来。

在席慕的言语中,白云山仿佛看到明媚俏丽的铃铛儿细致而有点脆弱的心,才明白两人相识之后的彼此信赖,她的温柔体贴,不止是为了帮他,也是她自己坚韧成长的过程。明白到自己对铃铛儿有这样的作用,白云山便觉得自己活着竟有更多的意义。他终于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爱慕掩藏起来,不愿让她感到困扰。

而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她说,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活着,努力活得快活一些,她不喜欢哀伤的鹧鸪。

摸出玉笛来,随心所欲地吹着,越吹越是激扬,只觉得胸腔里就有一只振翅飞翔的鸟儿。

这样激扬的笛声,飘得十分的远,铃铛儿骑在马背上咯咯笑了,这么不成调不成谱,断断续续的笛声,天底下只怕就白云山那闷葫芦才吹得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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