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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家

童年总是如飞而逝,沈汶刚刚把“小哭包”的印象建立起来,就已经六岁了。

这年春天,十五岁的大哥沈毅议亲,侯府在四月将举办个赏花会,邀请各家适龄的女孩子前来。无论前世或者现在,这都是她有生以来侯府最大的社交活动。前世时,沈汶就是在这场花会后开始厌恶侯府,疏远家人。

知道花会的日期后,沈汶开始准备要在花会上送人的香囊。她准备了两种,一种是丫鬟们做的,绣了简单的花装了香料的小香囊,和其他人的香囊没什么大的区别。一种是她自己亲自做的,一共六个。她不讲究做工,针脚乱七八糟,边缘缝得也是歪七扭八,外面也没有什么绣花,就是用单线绣了花会的年月日,字体自然也是像蜘蛛爬的一样。还好,里面的香料很是清香,而外面要么缝了一颗硕大的珠子,要么是一块小玉环,都是沈汶能找到的最贵重的小玩意。在她单独练字时,她写了六个字条,趁着没人看见时缝入了她亲手做的香囊里。这些香囊,是她要送给日后她要取得信任的人的。

四月中,花会的前一天,侯府从大门入内,沿路都摆了一盆盆的花,没有几盆是真正栽培的,大多是从树上折下插到土里。

杨氏的父亲也是武将,只是级别远低于镇北侯。杨氏的父亲曾经在老侯爷陷入敌军围困时,夜奔三百里前来增援,救了老侯爷。老侯爷在战场上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老夫人得知后多少有些耿耿于怀,她原来也是武将出身,可门第与镇北侯相当。虽然她的娘家后来因一门男子都死得七七八八,没落了,她还是希望独子沈勇娶个名门闺秀什么的。后来得知杨氏从小舞刀弄棒,可却除了大嗓门,没学到多少武艺,就更不乐意。下聘前,老夫人还唠叨了几次,老侯爷气愤:人家救了我的命,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有这么忠义的爹,女儿肯定错不了。

成亲后,虽然杨氏貌不惊人,但性情爽朗,与沈勇倒是处得来。而且,还没等老夫人来得及摆些婆婆的架子来拿捏她,她就怀孕了,而且一生就是个大胖小子。侯府沈勇这代是一线单传,老夫人其他的孩子都没保下来,老侯爷还不纳妾,现在突然就有了孙子,她立刻把自己对杨氏出身不够高贵的不满抛到了脑后,每天喜笑颜开地看孙子。小孙子刚到处跑,杨氏又生了一个!老夫人乐得不知道闭嘴了:两个胖娃娃,这是她一直私心念着的。可喜事还没完,小的还不到桌子高,杨氏生了第三个儿子。老夫人暗赞侯爷眼光真准,杨氏旺家旺室,侯府从这一代算是真的兴旺了。

侯爷死时,老夫人悲痛欲绝,但有三个小孙子在一旁陪着哭,杨氏又怀了一个,老夫人心中就有了指望,后面的日子不那么难熬。

杨氏生了三子两女,底气十足,丈夫无意娶妾,侯府里全是自己当家做主,这些年不免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作风。老夫人见杨氏天天趾高气扬的,心里有些不喜。她现在丈夫没了,儿子又不在身边,总觉的日子没有意思,就指望杨氏再生几个。可近年镇北侯沈勇常年在外,杨氏自然无所出。虽然知道不是杨氏的问题,老夫人却不讲理地怨杨氏。

侯府多年没有举办什么花会了,这次的花会以老夫人的眼光来看,杨氏的管理和自己年轻时干的差远了。她无心思管家,可时不常地挑个错什么的还是可以做到的。

老夫人手拉着沈汶,跟着杨氏在府中院落里走一圈,做最后的巡视。周围丫鬟婆子跟着一大群,杨氏间或停下,一手插着腰,一手比划着让人调整花盆的位置,急了还喊两嗓子。老夫人也没闲着,这一句那一句,有时跟杨氏唱反调,让下人们无所适从。

杨氏皱眉:“这盆花别摆了,都蔫儿了。”

老夫人指点着:“跟你说了要用盆栽的花,这么插上,一个时辰都保不住。”

杨氏不耐:“娘,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你们赶快给换一盆。”

老夫人继续念叨:“你明日可不能这么大声说话,现在那些夫人可精贵了,如果觉得你是个恶婆婆,谁都不会愿意女儿嫁过来。”

杨氏挥了下手:“我是谁大家都明白,装模作样的没意思。这个花会就是一帮孩子来玩玩,互相看看谁顺眼,又不是挑什么花,她们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们呢。”

老夫人有些生气:“你怎么不听劝呢你看看别人府里,婆婆讲话可有媳妇不听的”

杨氏有些急:“娘,我哪里不听您的话啦现在再换盆栽真的来不及了,当初就是买不到那么多盆栽的才用插的花……”

老夫人也着急:“就是那个晚了,明天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儿声”

杨氏皱眉:“我尽量吧,那明天您多跟那些夫人们说说话,我少露面”

老夫人指着杨氏:“你还是不听话!”

那边沈湘跑过来,大声喊着:“娘!我今天把三哥打倒了!”

后面沈卓气哼哼地大步走跟着:“娘!根本没有!我是故意坐倒让着她的!”

沈湘扭头说:“才不是!我把你打倒了!”

沈卓回嘴:“没有!”

沈湘停步:“就是打倒了!”

沈卓在母亲和祖母以及一大队下人面前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就是没有!你胡说!”

沈湘急了,反身扑向沈卓:“你不认账!”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夹杂着些拳脚花样。沈湘八岁,长得高大壮实,沈卓十一岁,虽是男孩子,也练武,但是他身形瘦,像个小豆芽菜,当着众人的面,毕竟不能放开手脚,只能处于防守状态,两个人一时胶着。

杨氏大喊:“三郎!你还有没有当哥哥的样子!怎么能和妹妹打”

沈卓说:“她想习武,自然要打……”下了个绊子,把沈湘扭倒在地。沈湘方才在练武场凭着巧劲儿终于赢了一把,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输了,一时脸色通红,大叫一声跳起来,继续和沈卓打在一处,也不讲究什么招数了,就跟一般孩子一样胡乱捶打。

杨氏又喊了几句,看他们不听,大声一叹,领着众人绕过他们,继续巡查。老夫人也摇着头,拉着沈汶跟上,小声说:“囡囡最乖了,日后可不能这么打架。”

杨氏回头说:“娘,他们这么打打,日后身手好。”

老夫人哼一声:“你就只知道和我犟嘴,他们学了你,才这么不听话……”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走,沈汶扭身看远处的沈湘和沈卓,两个人还在那里推推搡搡地。想起前世就是因为侯府时常爆发的这些小打小闹,明日她看到那些文官夫人们被丫鬟扶着进来,弱柳扶风一般,步履缓慢而文雅时,才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觉得侯府低人一等。

这个时代,朝廷重文轻武,平素的国家大事一盖由文官决定,武官毫无发言权。就连武官在疆场征战后,最后的赏罚也是由文官们议定。平素里,文官和武官的作风有明显的区别。就从举止而言,文官阵营里,不仅夫人小姐身边有丫鬟扶持着走路,讲究裙摆都不能起伏,就连那些文官出门在外行走时,也要有两个美婢搀着,慢慢地一步一步踱来,才显得有风度。武官自己独立行走毫无气派就不说了,连带着家中的女子也都健步如飞,让文官的家属们十分看不起。文官大多以科举晋身,家中自然偏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武官讲的是日后战场上的厮杀,上阵父子兵,要的是从小练武,就是有点文的,也是为了熟读兵书。两方朝廷相见,谈吐上立见高下,武官的行止和言辞都显得粗糙无礼。可惜文官不上战场,所以武官怎么也找不回场子来,只能私下里骂骂。

武官府中办的花会,在京城里只属三流,平常文官的家属都不会光顾。只是镇北侯现在手握重兵,威震北疆,是朝廷里第一武将,侯府的花会自然也会吸引一些文官的夫人小姐。

因为明日就是花会,杨氏告诫沈汶的丫鬟要让沈汶早睡觉,沈汶却再次确认她为次日准备的六个香囊。

乳母何氏看着沈汶在那里仔细检查珠宝和香囊的边缘是不是缝得紧密,手里拿了线,有的地方还再三缝了几趟,让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针脚更突出,可真是结结实实的,不禁苦笑着说:“小娘子为何不都让丫鬟做何必自己动手”这不是糟蹋东西吗那么好的宝贝配在这么难看的香囊外面丫鬟们的手艺肯定比沈汶强多了,到时候给人也不会拿不出去手。

沈汶认真地说:“母亲说过,自己做的才有心意呀,这些是我做给哥哥姐姐和朋友的。”

何氏叹气:“你现在还小,眼睛弱,两年再做也不迟。”等你的手艺好点。

沈汶笑:“我知道我绣的不好,所以我才把这么好的珠宝放外面,他们就不会随手扔掉了。而且,我做成这样,他们日后才会记得这是我六岁送给他们的呀。鞍镂铱醋牛别让人拿走了。”

何氏连连点头:“好的,一共六个,我让夏红收好了,快睡觉吧。”

沈汶应了一声,夏红忙过来服侍。沈汶指着四个淡绿色的香囊说:“这些是我明天要给哥哥姐姐的,别跟这两个绿色的混了。”夏红嗯了一声,把香囊收拾了。夏红已经十三岁了,并不是日后和沈汶出嫁的人,沈汶对她的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她话很少,大多时间都是默默的。

沈汶心中暗叹:她现在没有人。这个丫鬟不会久留,何氏又是个软性子。其他的丫鬟见自己爱哭,平素都不太亲近自己。自己既然要伪装软弱,就不能拿出架势来收服其他的人。而且镇北侯在边境,老母妻子都在京中,说不是人质谁信府里布满皇帝的眼线,她不敢随便选择心腹。许多她知道日后与侯府共存亡的人还都太小或者没有出现,她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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