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侯爷回来,算是探亲。向皇宫报了个信儿,皇帝没有召见就在午后回了府。
杨氏五个多月的肚子已经显了怀,见到了侯爷行礼还没弯腰,就被镇北侯一把扶住了。两个人在老夫人和几个孩子的注目下,还是眉眼传情了片刻,杨氏眼泪汪汪的,一副小女孩的样子,老夫人使劲地咳了一声,表示了些自己的不满。
沈汶觉得也许是春天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母亲有孕,也许是因为大哥就要成亲了,这次父亲回来,整体气氛没有上次那么压抑。
孩子们在父亲拜见了老夫人后上去对父亲行礼,沈汶再次借着撒娇过去让父亲抱。她伏在镇北侯肩头用意识力探索,父亲的肩膀已经完全好了。
几个大孩子见沈汶又去耍赖,马上同仇敌忾地怒目沈汶。沈汶这半年窜了一寸多,真的是个大女孩了。她就是再厚脸皮,也觉得这么被父亲抱着有些不好意思,扭了两下,自己溜了下来,只拉着父亲的手装小孩。
春风里,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镇北侯一手拉着小女儿,一手扶着妻子,看着身体健康,正慈爱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要成亲的挺拔长子,温和含笑的次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儿子,英姿飒爽的大女儿,一时心中欢欣,眼旁的皱纹都笑得深了。
沈汶傻傻的笑容下却是一颗愈加冷静的心:她刚刚有了一次教训,那就是不能因为自己多知多懂就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事情是人来做的,没有人,有了信息又能如何如果她不谨慎行事、不多方布局的话,那么日后,现在的幸福越强烈,结局就越显悲惨。
千年的游荡,完全打破了她原来的思维框架。她不再接受有人能刻意地去破坏他人的快乐和美满,无论他们有多么大的势力和理由,他们都不该有这个权利。
当晚给侯爷举行的接风家宴上,沈汶还是厚着脸皮地坐在了侯爷身边。她是最小的女儿,老夫人见她挤过来,就让她坐在了自己和侯爷之间,没有责备她。
沈汶因为与父亲相处的很少,总想抓着机会与父亲多待会儿,了解下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日后能不能向父亲揭穿太子的阴谋。
军中养成的习惯,侯爷吃饭很快,沈汶还在奋力咀嚼中,侯爷已经放下了筷子。
见几个孩子纷纷放筷子,侯爷说:“别学那些文官家里的事儿,你们接着吃。”可谁也不再拿起筷子。
老夫人笑着说:“他们平时吃的好,不用担心他们吃不饱。”一句话,算是把晚餐结束了。
餐后,茶点上来了,侯爷开始一个个问孩子们干了些什么。从沈毅开始,都汇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习了什么武读了什么书之类的,到了沈汶这里,沈汶说自己没读什么书,只是练习了些刺绣,被众孩子鄙视了一把。
汇报了功课,老夫人说侯爷累了,让孩子们都回去休息,只有沈汶死皮赖脸地抱了侯爷的胳膊不走,一个劲儿说再待一会儿。
老夫人倒没有太催促,等到几个大孩子走了,才说:“汶儿也被皇后邀请了,要去宫里参加宴会呢”
侯爷马上笑了,刮了一下沈汶的脸说:“汶儿大了,要去见见世面了。”
沈汶面露害羞之余,立刻把侯爷归在了敏感度不高的那类人里。
老夫人倒是微叹了口气说:“汶儿和四公主还有太子有过口角,不知道皇后会不会……”
沈汶马上说道:“我怎么不记得和他们有过口角呀我一直是笑的。”
侯爷笑起来:“还是汶儿说的对,孩子家,有什么大事汶儿并没有口角过。”
沈汶将侯爷升级到了“木头脑袋”一类中。
老夫人似乎还有些疑虑,杨氏说道:“母亲不必忧虑,汶儿才多大今年八月才满九岁吧,太子都多大了皇后娘娘难道会为了些许小事为难八岁的汶儿”
老夫人慢慢地摇了下头。
侯爷对沈汶说道:“汶儿,记住不能和别人吵架,遇事多谦让,对太子和皇后要有礼!”
沈汶一边点头一边再次将侯爷升级,入了“迂腐”等级中。她笑着问侯爷:“父亲,太子是好人吗”
侯爷一愣,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外人,就低声问:“汶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汶满带稚气认真地说:“万一他不是好人,我可怎么办呀”
侯爷皱眉,说道:“这种话,汶儿可不能乱说。太子是君,君是跟父母一样的,我们臣子就要好好听话,不能违背了……”
沈汶天真地打断说:“君就是好人吗”
杨氏马上低声斥道:“汶儿可不能问这种问题!会给家里惹麻烦的!”
侯爷也小声说:“汶儿,不能议论君,这是有罪的……”
沈汶有些害怕地睁大眼,问道:“为何有罪万一君是坏人呢干了坏事可怎么办想害了好人臣子怎么办是坏人有罪还是好人臣子有罪”
侯爷板了脸,严厉地问道:“汶儿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问题是谁让你这样问的!”
沈汶愣愣地说:“还用有人教吗人不是都有好人和坏人吗坏人就不能成君了好人就不是臣子了”
侯爷大为头疼,冷了脸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敢说!拿板子来!”
沈汶立刻眼泪汪汪了。
杨氏忙说:“自从长乐侯府的事后,我平常就不让她出府了。她没见识过多少世面,也好久不去学里了,这些日子也没好好读书,能知道什么小孩子家!快去睡觉吧!”
侯爷拉了沈汶的手过来,声色俱厉地说:“我沈家忠君爱国,以死相报,绝对不能说什么‘君是坏人’之类的话!明白吗!”
沈汶含着泪点头,小声嘀咕道:“那万一呢……”
侯爷打断:“没有万一!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地有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就是君!是管理臣子百姓的人,是天上的神明下界,不能违抗!臣子就要当好臣子,就如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父亲就是有错,儿子也只能好好地对父亲言讲,而不能打父亲。儿子就是没有错,父亲打了儿子,儿子只能忍着,日后再表明诚心。不能埋怨,更不能打回去!不然就乱套了!若是坏了纲常礼教,天下大乱,人如走兽!你明白吗这是大事情,可不能马虎!”
沈汶老老实实地点头说:“谢谢爹爹教导。”心里叫了侯爷一百个“老古板”。
侯爷又对杨氏说:“你平时也不能放任她不管。汶儿渐渐大了,‘女戒’之类的,要多看看。”杨氏诺诺。
老夫人叹气道:“汶儿是想学,原来给她们请了教养埃汶儿都学到累病了。”
侯爷皱眉看做出可怜相的沈汶,摆手说:“汶儿去歇着吧。”
沈汶行礼,悻悻地退了出来,暗自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年幼,父亲不敢对自己说出真心话也就罢了。可沈汶却是觉得父亲真心实意地想维护君君臣臣的关系,保持对皇权顺从。根本没想过如果一个品行恶劣的人成为君王,他应不应该筹划保护自己。
沈汶觉得日后到了真的安排具体步骤时,也不能告诉父亲自己的意图,大概得把兄长们拉进来,瞒着父亲策划对付太子和皇帝的事宜,不然父亲来个大义灭亲,把自己供出去了可怎么办
次日,镇北侯在习武场看几个孩子演练武艺。侯爷站在一个小台子上,沈汶穿了一身裙装,十分不和群地站在他身边,还唯恐别人看不到她一般为哥哥姐姐的精彩动作叫好。
沈毅骑马射箭,都正中了靶心。沈坚舞了剑,沈汶知道那柄剑有二十多斤重,可在沈坚手里看着像是二两重,他的动作强健而迅速,明显下了苦功。侯爷对这两个孩子没点头,可也没说什么。
沈卓学的刀,可相对他十四岁的年纪,大刀耍得笨拙。侯爷下了场,一招一式地纠正了几个动作。
最后是沈湘,沈湘一身红色短装,跃马,比划了一套枪法。
侯爷自己就擅,沈湘初学,动作明显不利落,侯爷让人牵过来自己的马,提了枪,骑上马,与沈湘会合,与她在马上慢慢地错马往来,边给她指令,边与她对打。
三个兄长站到沈汶身边,遥遥地看着。沈卓不无羡慕地说:“我应该多出些错,让爹也多指点我一些。”
沈坚表示不齿地看了沈卓一眼,但是沈汶觉得沈坚也许想的是一样的。
小半个时辰,侯爷才与沈湘骑马回到看台边。两个人下了马,走回台子上,侯爷对几个孩子说:“你们都不错,要继续练下去。”几个孩子都齐声应了,只有沈汶笑咪咪地看着。
侯爷看沈汶,问道:“汶儿,可是练了什么武艺”
沈汶摇头说:“太累,我不想练。”
侯爷自从昨夜听了沈汶说“君是坏人”后,就对沈汶有了丝忧虑,怕这个孩子走歪路。此时见沈汶怕哭怕累,就更有些不快,微皱了眉说:“汶儿,为人处世,要能吃苦受罪才行,不然何以成器”
沈汶不解地问:“为何要成器不成器不行吗”
周围有人低声笑,侯爷叹气道:“你虽不是男子,不用上战场守边防,可身为女子,早晚要嫁人为妇。我沈家世代为武将,你日后大概也会嫁入武将之家,多少该知道些武艺。”
沈汶还是不懂的样子:“为何嫁入武将之家就要懂武艺因为他们会打我,我得跟他们对打吗”
众人哈哈大笑,镇北侯也笑了:“敢打我镇北侯女儿的人大概还没有生出来!”
沈汶想到前世自己何止是被打,而是被勒死的,一时眼睛湿润,忙连眨几下掩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