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滋滋啦啦地吵嚷着,副导演的大嗓门在里面不耐烦地喊道“小刘,你问封翳什么时候打开通道,我要准备点了。”
工作人员被吼得一哆嗦,径直扑了过去,仿佛跪在朝堂上的罪臣,最后一个字差点破音,“封老师”
封翳扭过头,问“副导演人呢”
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说“副、副导演,他、他在点生日蜡烛呢,他问能点了吗”
副导演才没这么问,人家直接点了。
封翳一挥手,说“点吧。”
“封老师,那通道呢现在能打开吗”工作人员说话时局促地搓着手,“南泽老师这次跳下去的距离应该要比许老师上次高多了,我们担心会不会受伤您知道的,我们做节目的,都是靠观众老爷养活,万一嘉宾在我们这儿出点什么事,而且又是南泽老师,粉丝会吃了我的”
封翳想了想,点头说“打开。”
工作人员如蒙大赦,扭头就跑。
“等下。”封翳叫住他,“先去把密室的灯打开,给他们一些光。”
陶心远被封在管风琴里,他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
松开南泽手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做南泽的英雄,天知道这种大义凛然的情绪有没有撑够一分钟。
他从来都不怕黑,可此时此刻,隔着厚重的琴箱,听着外面机器轰鸣运转的声音,难过和绝望却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一下子就将他吞没了。
他知道,南泽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但是南泽会安全的。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探到自己的胸口位置,摸索着把南泽送给他的那枚小提琴胸针卸了下来,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幽闭空间总是会让人在不觉中产生窒息感,陶心远张大了嘴呼吸,依然觉得喘不上气。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究竟活在什么样的空间里。
他感觉身下都悬空了,虚无地漂浮在半空中。
感官被封闭,只有思绪更加清晰,像是不甘被困在锁妖塔里的浑天恶魔,在他脑内嘶吼着,冲撞着,拉扯着他的思绪。
他甚至分不清,在这个时候到底是哪一个灵魂活在他的体内。
他皱起眉,更紧地攥着拳,感受胸针抵在手心里的微微刺痛感
陶心远侧躺着弓起后背,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他咬着牙,哽咽却依然止不住,便更狠心一些,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其实问题的答案他比谁都清楚。
是故事里懦弱的小少爷,被老公爵家暴后又被哥哥藏进了壁橱里;同样也是现实中的他自己,痛苦的记忆明晰真实,隔着时光的河流,他还是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了当年那个孩子一点点沉下去的绝望。
太难受了。
脑子是混沌的,思绪拉扯的过程就像刮痧,每一秒都疼得咬牙。
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却殊途同归地把他带到了这里。
南泽说,每个人都有一次求救的机会,南泽给了他机会,只是他再一次放弃了。
他颤颤地想伸出手,却在抬起时碰到了管风琴木制的琴盖。
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只是这一次,不,是每一次,他都清楚地知道不会有人救他出去。
爸爸不会,妈妈不会,不会有人救他出去。
仿佛早就注定了一般。
这是他恐惧的根源,他是一个被放弃过的人。
他咬着唇,呜咽声还是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像是多年隐痛终于找到了情感宣泄口,奔腾涌了出来。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于是南泽的英雄陶心远,攥着他的小胸针,痛哭出声。
黑暗包裹住他,轰鸣的机器也很贴心,给他了天然的掩护。
他哭到脱力,哭声变得微弱。管风琴里的空气本就稀薄,他像离水的鱼,努力呼吸,连肺部都感到抽疼。
缺氧令陶心远开始耳鸣,耳朵里像进了水,噪音和哭声都和他隔了层壁垒,他听什么都像风。
一场不近人情的狂风。
他孑然一身站在风暴中心,成了被滞留的行李,没有人会带他走。
风声更烈,如同鼓起的旌旗,在他耳边摇曳成歌。
然而这并不是歌。
好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陶心远听不真切,手掌压在脖子和锁骨相连的位置,只觉得窒息。
南泽打开了管风琴盖,在掀起来的那一刹那,密室两侧的壁灯和顶上悬挂的吊灯一齐亮了。
就仿佛南泽是带着光来的。
“陶陶”南泽单手撑起盖子,微微俯身去碰陶心远的脸,却摸了一手的泪,声音便不由地软了下去,“宝宝”
南泽的声音引得陶心远抬起头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他的意识已经涣散,目光迷茫地寻找着却找不到焦点。
这个时候身体会做出最真实的反应,陶心远动了一下,本能一般把南泽的手臂抱在了怀里。
南泽低下头,听见他气若游丝,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这时他们身后那扇伪装成墙面的卷帘门也打开了,副导演推着小推车,上面摆放着三层高的生日蛋糕,点燃了二十二根蜡烛,围着中间翻糖做的卡通小人。
今天,是陶心远的二十二岁生日。
嘉宾们、摄像还有其他工作人员紧随其后,从打开的通道里走了过来。
陶心远的状态明显不太好,倘若继续待在管风琴里,估计就离昏迷不远了。
南泽一手撑着盖子,另一手被陶心远抱住,只能朝副导演使了个眼色,寻求帮助。
副导演当机立断,吩咐道具组的同志们过来帮忙,先把陶心远抱出来。
可陶心远抱着南泽的手臂不肯松开,他微弱又急促地喘息着,两个人都没掰开他的手指。
又有人要来试,用力地抓陶心远的手腕,才刚要动手,南泽眼神一暗,沉声说“不用了。”
南泽把下巴一扬,让工作人员帮忙扶着管风琴盖,他腾出一只手,扶正了陶心远的脸。
陶心远目光飘忽地落在南泽脸上。
摄像和嘉宾们都在,工作人员也围在周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关注着,经不起乱来。
南泽朝陶心远轻轻一勾唇角,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自己的嘴唇。
他俯下身,捏着陶心远的下巴,他手下用了些力,像是小小的惩罚。
陶心远感觉到疼,回了些神,南泽便放松了力道。
“宝宝,你当不了英雄了。”南泽说,“我回来救你了。”
救我
救我
陶心远怔怔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钝钝地转着,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时,又一层泪意汹涌而来。
他早就有认知,不会有人来救他,可为什么南泽却总能恰好伸来一只手。
不是每个人求救的机会都只有一次吗
为什么他又见到了光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南泽回答他“在我这里,你是例外,你有无数次向我求救的机会。”
这些年来,陶心远就像是一座没有下水口的蓄水池,坏情绪他说不出来,也不愿表达,慢慢积累,慢慢沉淀,直到装满整座蓄水池。
南泽是一把锤子,在池壁上敲凿,一点点,一天天,耐心又温柔。
终于有人救起了他,无数次地救起了他。
他此前岁月里所有的灰暗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南泽递来的手,和南泽带来的光。
“南泽南泽”他呜咽着朝南泽伸出手,哭得比先前还要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泽叹了口气,声音轻似耳语,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
“不是要当正式的小男朋友么,不准哭了。”南泽把拇指指腹压在他的唇上,说道,“你看,盖过章了的,我来救我的小男朋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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