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卫珩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
宜臻跟母亲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让母亲莫再耽搁功夫, 先把临行前的琐事都处理了才最要紧。
左右不是真的马上就要启程, 等祖母那里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也还有工夫继续说话儿。
母亲此次随父亲前往黎州就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嫁妆单子里头一些不那么要紧的铺面庄子, 田契地契,甚至好些过时不用的首饰摆设, 都要早些处置了换成现银, 不然他们在黎州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倚靠,空手空脚地去,怕是连性命都活不好。
更何况祝二太太打心底里觉着, 满库房的器物摆设留在府里头, 就夕夕这么一个小人儿看着, 谁知道最后会落到哪个黑心肝的手里呢。
便是折价变卖了, 也不要便宜那些子佛口蛇心的中山狼。
......
这时辰, 父亲正在外院和门客商议要事, 不好去打扰, 至于亭钰, 他正在越州游学,府里已经去了信, 越州离黎州就隔着两府一州,他收到信后直接从水路走,怕是比父亲还要早到些。
唯一可惜的便是大姐姐了。
她月初正好随大姐夫前往金陵探亲, 也不知这时刻到了何处,一时半会儿连信都收不到,更别说赶回京城。
不过母亲在这事儿上倒是看的极开,只说大姐姐前往金陵的路上,因为舟马劳顿惊了胎,怀相有些不好,见了面也是伤心,倒还不如在书信上诉诉衷肠。
宜臻便觉得也是。
趁着母亲在院子内分派事务,她坐在窗边,借着烛光,开了卫珩给她的小木匣。
木匣子本就不大,匣壁又厚,里头装不了多少东西,不过一卷羊皮画,一只样式古怪的项链,还有一盒雪人桃酥。
宜臻最先尝了那雪人桃酥,一口咬下去酥脆松香,甜口的很,竟完全是她的喜好。
事实上,除非是府里已经摸透了她脾胃的厨子,外头的桃酥,很难得有这么贴合她的口味的。
因为她的口味实在是异于常人,古怪的很。
早些年写信时,她就曾经与卫珩提到过,倘若是菜品,譬如什么糖醋小里脊,咕噜肉,羔烧白果,她是一口都咽不下去,尝到一丝甜味便犯恶心。可若是酥饼果酱这些,她就喜欢不要命地往里头加糖,一般人都觉得甜腻的,她反而觉着刚刚好。
那时候,她本意是想让卫珩哥哥给她再寄些糖来的。
在那月上旬,卫珩弄出了一种糖霜,状如细沙,色如白雪,绵软清甜,因还在试验中,产量并不多,便只给宜臻送了一小罐子,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九岁的宜臻尝过之后,真是惊为天人,趋之若鹜,好想再要。
因而未到月底,便巴巴儿地写了封信去问好。
结果卫珩什么糖霜都没寄,反而只回了本书和一封信。
信上淡淡道:还是平日里吃太饱。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这样的富贵小孩儿,自小没饿过,自然不晓得粮食的珍贵,才挑三拣四的,没得白矫情。
宜臻那时虽然委屈又伤心,但心里头其实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记住了自己的口味。
少女垂着眼眸,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半晌,她才把这盒桃酥放置在一边,打开了那卷羊皮画。
——就说卫珩怎么平白无故地送幅画给她,原来不是画儿,而是一幅地图。
图上画了南疆、巴蜀与一部分琼越,正中央处恰好是黎州。
羊皮卷展开来很有些长度,卷轴背面另绘了一副更细致的黎州附图,里头不仅描绘了地形气候,还标明了地方上几家大族的势力分布。
其中有家的名头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红圈,宜臻知道这是卫珩的习惯,画了红圈的便表示是个好的,与他应当还有些联系。是在告诉她,若有实在没法子的要紧事儿,可以直接去寻这家帮忙的意思。
这是极珍贵,极用心,极好的一卷地图。
宜臻揉了揉眼睛,觉得心里头有些小感动。
珩哥儿可真是个好人。
她想,日后哪怕做不成夫妻,她也会把他当作大恩人瞧的。
小姑娘又捡起那条项链。
项链做的十分精致,一个小小环扣一个小小环,连起来就是一条如绳子般柔软易卷曲的金链子,可挂着的东西又实在古怪,像是个厚实的圆盒子,个头大的比之长命锁也不遑多让。
上头雕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挂在脖子上,十分不好看。
宜臻拧着细眉叹息,看来十年未见,卫珩的品味又差了不少。
正当她打算把项链先收起来时,手里却不知道按到了什么机关,挂着的扁圆球忽然“嗒”的一声,弹开成了两半,把她吓了好一跳。
冷静下来后仔细一瞧,才发现弹开的是盖子,剩下一半的表面上,刻了一圈长长短短的刻度,还有细针在表盘上不停转着。
这样式十分眼熟。
让宜臻一下想到了前些日子亭钰刚到越州时,在信中极兴奋地提到了一种叫怀表的事物。
说是可以随身揣着,上头的机关还是永动的,只要带着怀表,随时都能知晓时辰,怀表将一个时辰细致精准地分成了六十份,实在是方便的很,简直就是神物。
只是他又说,那表里头的机械十分精细,便是连卫珩大哥,花了无数心血和银钱,如今也只得了那么一只,所以不能给她寄来玩玩了。
此刻,屋子内静悄悄的,宜臻瞅着掌心里滴滴答答转着的指针,听着耳旁烛火燃蚀的声响,忽然觉得有些想落泪。
夜风拂过庭院内的矮树,叶子飒飒作响,为这灼热的夏夜带来几分凉意。
她把怀表放进匣子里藏好,打算等后日父亲母亲启程了,再去轩雅居把东西还回去。
无功不受禄,这样珍贵的物件儿,卫珩给了她,她自己心底都害臊。
这么些年,她没给卫珩带去点好,没有报成恩,反而一直在劳烦他。
小姑娘难过地垂下眼眸。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麻烦精噢。
......
等到老太太院里派人来请四姑娘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宜臻换了身干净衣裳,拾掇好自己,随祖母身边的大丫鬟荔枝往寿安堂去。
荔枝性子温柔,往常和半青处的最好,心里自然也偏向五姑娘。
一路上细细提点她:“今日二老爷的消息下来后,老太太伤心了好一阵儿,念及五姑娘您还在京郊庄子里头,晌午后便派了人去接您,只是没想到您竟先回来了。”
“这会子五少爷和大太太也在寿安堂,大太太是方才才来,说这番去了黎州,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所以一得知您回来,就匆匆地去大厨房熬了碗您最爱吃的杏仁粥,送到上房来。结果没想到刚放下桌,就被五少爷抢先吃了。”荔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其实五少爷那么点儿大的人,什么都不知晓,心里头却是最念着您的,今日午觉后起来,还一直缠着问五姐姐呢,若是知道您要往黎州去,怕又得哭上好几通了。”
宜臻知道荔枝的意思。
是想让她拿亭詹作筏子好留在府里。
祖母一向最宠爱亭詹,平日里就没有不应的要求,倘若亭詹哭闹着非要五姐姐留下来,祖母未必不会心软。
但是没必要。
她弯弯眉:“亭詹如今也要进学了,日后搬到外院去,总不能还这样赖着姐姐们,这个年纪,总要让他学着自立些。”
荔枝一怔,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