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的身影如同黑雾般在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中消失了。
浑身冰凉的沢田纲吉静静地站在原地,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狭小的胸腔里交织不断,是胆战心惊, 是惊慌失措,
是心痛悲凉……沢田纲吉僵硬地仰起头,双眼迷茫地注视着阴蒙蒙的天空中坠落的黑雨,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剑家的天原来是如此的阴暗,而他站在这天穹之下显得如此的渺小。
「只不过也和师傅您一样……」
「可真是,太任性了啊。」
沢田纲吉才真正理解, 阿武所说的「任性」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以为阿武想要学剑, 他以为阻碍阿武和剑道之间的障碍是剑仆的身份,
他以为他所能为阿武做的便是替他铺好成为「剑圣」的光明之道,他以为这便是阿武想要的未来……但这些,都并非是阿武所想要的。他只不过是如此任性的,
将自己的祈愿强加在了阿武的身上,却从没真正看到阿武的身上所背负的黑暗。
「因为我是逆空之境出生的孩子。」
「是人和恶魇生出来的怪物。」
回忆起阿武不久之前说的话, 沢田纲吉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如此冰冷而又煎熬。
即便沢田纲吉并不切实知晓「逆空之境」里究竟是怎样的光景,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如同地狱般的地方。
剑仆, 是剑家的奴仆, 他们活下来便注定了一生皆为奴仆。
那么在「逆空之境」出生的孩子呢?
遮天蔽日的血腥, 毫无光亮的黑暗,无处逃脱的绝望,压抑崩溃的苦痛, 日日夜夜的危机四伏……十几年的光阴,遍布血腥与杀戮,
没有未来的孩子在「魇」的绝望阴影下一日一日卑微得苟活着。
沢田纲吉难以想象,如此多年来阿武究竟是如何在地狱中生存下来的。
远方传来了骚动的声音,无疑是离开的阿武在「剑庄」引发了混乱,剑修者们御剑的身影纷纷向「剑庄」中心聚集,对战的铮铮剑音肆起。
沢田纲吉深吸一口气,他的心中翻涌着无可奈何的无力。
这场试炼仿佛是在这告诉他,世界往往便是如此,有些黑暗毫无缘由,有些灾祸突如而来,有些真相不堪重负……扑朔迷离的黑雨阻碍了未来的道路,甚至是让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沢田纲吉不知道这场混乱究竟会指向何处,但是他心中清楚地知道,逃避是毫无用处的,他必须要面对。
——因为,阿武在那里。
——我要去到阿武的身边去,与他面对一切。
戴上了手套的褐发青年双眼从迷茫到坚定,激起的觉悟化为了燃烧的死气之炎,在双眼中迸发出耀眼的火光。黑雨无法泯灭的光芒在阴暗中熠熠生辉,如同流星花火般的光在雨中穿梭着,直抵混乱中心,在黑暗中最为耀眼的赤金火光瞬间成为了众人目光中唯一所及的光亮。
“裕和!拦住他!”持剑的项达大声吼道。
毫无防备的,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突然出现了「剑宗堂」中将剑家至上之剑「止名」明目张胆地夺走了,这个悄无声息侵入「剑庄」禁地的黑影无疑拥有着绝对高于「大剑圣」的实力。然而,项达却认出来了,这个人影便是裕和收下的新徒「裕武」。
游刃有余地破开所有的剑术,在剑雨的层层追击中如同黑暗中隐匿的影子般巧妙地逃脱。这一场突兀发生的对战竟是如此的讽刺,从未被任何人放在眼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剑仆竟然一夜之间成为了以一己之力足以对抗整个「剑庄」的恐怖如斯的敌人。
但也或许,这是另一种证明——至高无上的「剑庄」日益衰落的证明。
“裕和大人!「止名」被抢走了!”
“裕和!快!绝不能让他逃走!”
“岭主大人!”……
沢田纲吉听到了滂沱的雨声中无数剑修者在呼唤他的声音,而他只是一瞬间就定睛看到了那个如同流水一般在黑雨中随心所欲游动的黑影。沢田纲吉看到了黑发少年的毫无光亮的眼眸,无畏无惧,甚至毫无波澜,明明看到了他的到来却也当作视而不见。
想拦下黑发少年的冲动,在看到这双眼之后终究是按捺了下来。
沢田纲吉微垂下眼,与黑影擦肩而过。
无人注意到黑发少年的血瞳倏得紧缩,他的余光瞥到了流逝的光辉,凌空的身影一滞后又再次失去了踪影。反而,众剑修者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无所作为地便站定住的沢田纲吉,全然不知为何沢田纲吉没有制止住夺走「止名」的敌人。
“追啊!”项达愤怒地大吼,“决不能让他摧毁封印!”
众人才纷纷惊醒般地飞身追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裕和!”项达却愤怒地持剑架在沢田纲吉的颈边,“你知道他拿走的是什么吗!是「剑辛」之剑「止名」,他夺走「止名」是为了摧毁封印「魇」的剑印!”
沢田纲吉平静地直视着项达。
“裕武到底是谁?他是从封印之地逃脱出来的化为人形的「恶魇」吗?他的目的是让「魇」再次祸乱世间吗?”项达因为难以言喻的巨大愤怒而瞪大双眼一句一句质问道,“你不拦住他,是因为你都知道是吗!裕和,你究竟为何要放纵「恶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沢田纲吉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拦住阿武,也不是为了与阿武为敌。
当他看到黑发少年的眼眸就知道了,这个少年正在做着……一定要达成的事。
既然是这样的话,沢田纲吉绝对不会阻止拥有如此觉悟的阿武。
“因为……你都知道了是吗?「逆空之境」的秘密,「恶魇」以此迷惑你了是吗?”项达自问自答地说道,他的目光紧逼着沢田纲吉,想从褐发青年冷酷的眼眸中找到击破的破绽。
沢田纲吉只觉得荒谬可笑。
明明是被掩藏的真相,揭露黑暗的本质又谈何迷惑呢?
“裕和,你放任「恶魇」为所欲为,是为了报复「剑庄」吗?”以为自己洞悉了沢田纲吉的想法的项达眼中是更甚的震怒与敌意,“「逆空之境」背后的确隐藏着不堪的秘密,但却也是唯一能保全封印之法。与万众苍生相比,区区剑圣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而你,却因此而迁怒于「剑庄」,甚至不惜勾结「恶魇」,也要让这世间再次陷入混乱,生灵涂炭吗?”
“裕和!你想成为祸害众生的千古罪人吗!”
沢田纲吉的目光是冰冷的,心中却是愤怒至极的。
「逆空之境」的秘密,无论是与非,目的终究是为了守护世间的和平。真正令沢田纲吉愤怒的是,他眼前所看到的如同项达般创造了「天道」的人,站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拥有着狭窄的胸襟,被自己定义的正邪所蒙蔽,做着与正义相背的邪恶之事,义正言辞地罔顾其他人的性命。
「逆空之境」真的是唯一守住封印的方法吗?
既然如你所说,你拥有如此的大义与觉悟的话,为何你却站在我的眼前呢?
为何以骗局毫无缘由地将无知的无辜者推入地狱,却可以理所当然地说出了正义之名?
为何追求「剑道」的剑圣成为了惨死的亡魂,而捏造了「天道」的剑圣却成为了剑家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