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卧两侧的铜灯似乎跳跃了一下, 灯火照在我蓦然睁大的眼眸中,又映进眼前的一双碧眸。
我抚摸着他垂落在肩前的青丝, 只觉得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半晌收回手来, 心慌意乱地别开了他的视线:
“在说什么哪……哈哈,那把椅子怎么可能会轮到我来坐。”
“只要你想坐,我就能让你坐。”
我一滞,下一刻便撑着身子坐起来,萧浓情也顺势滑坐在我的大腿根, 雪白的亵衣早已凌乱着散开来, 双臂柔软地勾在我的脖颈。虽然仍是平日里的撩人模样,
可此时他那定定望着我的碧眸却盈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那是十余年来悠闲度日的极乐侯从未见过的权欲与野心。
我深吸一口气,凑上前去与他鼻尖相抵,凝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不想做皇帝。”
萧浓情清眉微挑, 长久地看着我那郑重其事的神色,竟失声笑道:“世上怎可能会有不想做皇帝之人?”
“我不想。”我皱起眉, 伸出手臂将他抱稳在怀里,再度强调道, “萧浓情, 不要把你的意愿强加在本侯身上。如今太平盛世,
皇上又是难得励精图治的一代明君,无论我身世如何,都不想在这天下间给他招惹半点麻烦;也劝你不要恃才放旷, 莽撞行些作死之事才好。”
听我提到皇上,眼前那汪碧潭中隐约浮起一丝戾色。我收紧圈在他腰身的手臂,
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又道:“眼下我连极乐侯都做得腻烦,自幼的夙愿也只是去做个落拓不羁的江湖游侠,永世不与高官王爵为伍才好。”
……
直至此时我才忽然悲哀地意识到,我与萧浓情,打从一开始就并非志同道合之人。
现下也终是明了了;萧浓情他确乎什么都知道,且知道的定然比我多得多。
见他微沉着碧眸若有所思,我咬咬牙,最后道:
“你若受不了本侯今生便是这么一个平庸无能之辈,极早离去也是好的;念你在这直隶举目无亲,本侯可出资为萧家再添一座宅邸,请几个媒人为你在这京中物色一番,想必不消几年便能过上妻儿满堂的如意日子……”
还未说完,一根纤纤素指便堵上了我的唇,耳边也响起一个沉静了许多的声音:
“我知道了。”
我愣了一下,没料到萧浓情竟会如此轻易地妥协,颇有几分不思议地朝他看了过去。
“不想做皇帝的话……那就不做吧。”
原本抱着他的双臂松了两分,他便从我怀里撑起身来,下了榻整整散落在腰间的衣衫,又对着琥珀镜将披散的长发束好,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外袍,这才回头对我道:
“忽然想到还有些公事未能处理完,拖到明日再做不太适宜;我这般去去就回,晟鸣你先睡吧。”
“……”
这么晚了,他能是处理什么公事去?
我直觉想要开口质疑,却又堪堪咽了回来,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披了外袍,神色匆匆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萧浓情忽然一顿,抬手似是想要触碰门把,到头来却轻声叹了口气,又朝我望了过来。
眼看他回到床前,凑到脸颊边像是打算索一个暂别吻,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认命般将他拉回怀里,低头堵上了那微凉柔软的红唇。
唇齿相融间,我听到他喃喃的声音:
“晟鸣,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我萧浓情永远不会做背叛你的事……只要你信我。”
闻言,我那原本有些悸躁的心忽然一动,怀抱着眼下早已亲密无间的情人,终是慢慢安定了下来。
……
……
之后的几日,萧浓情不知是在忙些什么政务,每日早出晚归,回来后也即刻便倒下来呼呼大睡,平日里的精神似乎颓靡了许多,甚至三日之期一到也不再缠着我欢好,看上去着实有几分可疑。
可我毕竟答应了会相信他,想想还是没有开口去问些什么,加之武馆与太学的课业也相当繁重,始终抽不出两人都有空的时机来促膝长谈,便也暂且由着他了。
天气转热,城里的冰点铺子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我从武馆回到侯府,手上便多了几提冰镇酸梅汤和蜜桃乳酪冻,打算分给侯府的丫头们。
一边啃着乳酪冻一边踏进书房,我的余光瞥见书案前正坐着一袭凝重的影子,看起来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颇久;本以为是难得早归的萧浓情,谁知站定了仔细借着窗外明朗的阳光看去,竟是本侯那已有好几日不见的崇贤弟。
我便愉悦起来,出门吩咐路过的侍人去给御史公子端几份冰甜点,转头见崇少仍在发呆,便上前去敲敲他眼下的桌面,悠然道:“贤弟,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找愚兄玩?”
沉浸在神游之中的崇少嚇了一跳,愣愣地朝我看过来,好半晌才回过神,有些紧张似的四下张望一番,咬唇道:
“晟鸣兄,可否……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城
我颇奇怪地挑起眉,起身将门窗锁好,又在他的示意下一齐蹲到书案下的角落里,这才掏了掏耳朵看向他,想要瞧瞧我这贤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崇少攥着自己的衣角,额头上隐隐冒出了些细汗,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惊魂未定般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晟鸣兄,我知道这件事也许有些骇人,但是……其实……”
他挠挠头,似乎觉得径直说出来太过唐突,便定了定神,从头开始对我娓娓道来。
“起潭近些日来案牍劳形,已是消瘦了许多,我想着要给他炖补些好的,昨晚便偷偷到我爹房里的藏阁想要取一支老参;哪知还未得手,我爹他忽然携着张阁老和佥都御史回来喝酒,我一时慌忙躲到桌下,便听到了他们几个的谈话。”
我愣了一下,看着崇少这凝重的神情,已是隐约预感到了几分。
“我听张阁老道,吏部与兵部这些日来风波不断,被罢了好几位四品大员,连老态龙钟的兵部右侍郎都被皇上勒令收拾铺盖回了老家种田;眼下皇后有孕,怕是镇南王将有所异动。”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然后我爹便喝着酒谈起镇南王,道他毕竟还以为恭宁伯家的那位就是自己的亲儿,孰不知皇上早十八年就识破了这点伎俩,将计就计把儿子寄养在宫外,又藉此威慑镇南王,实是高明。”
我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上的乳酪冻几口塞进嘴里,摸着清凉了许多的肚皮幽幽叹口气,心道这一日果然还是来了。
崇少之父都御史崇徵、不久前才诞下皇女的淑妃娘娘之父张阁老、以及崇大人的义弟佥都御史,都是皇上身边最近的近臣,也是少数的从未对极乐侯备受盛宠一事发表过异议的朝臣;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