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旭一同出去的还有一个压低了声音的“滚”字。
赵旭脸上的笑愈深还真是逗得急了
不过, 这种词句, 由她口中说来,却平添了些别样的意味, 倒教人真想照她说得来做。
摸了摸身上的棉衣,赵旭扬眉笑了笑,若不是身上这套衣裳, 他还真想“滚”给她看看, 到时候她会是什么神情
定是又气又惊,偏还找不出骂人的话来想着她气急又无奈的样子,赵旭脚下不觉轻快了许多,极熟稔地在梁府东拐西绕,不多会儿就到了围墙底下。
他单手撑着伞, 翻出围墙的动作却未受到丝毫影响, 只是下摆还是多少蹭上了些雪屑。赵旭这才敛了那有些忘形的笑,仔细地掸去了那些雪屑。
而此刻屋内的梁玥也稍稍平静了下来,但她旋即就发现自个儿方才扔出去那卷竹简, 正是这几日费心写了大半的“教材”
梁玥
赵旭这混球, 总是有法子把人气得失去理智。
梁玥在“重写一遍”和“从赵旭那要回竹简”之间纠结了片刻,便果断展开了一卷空白的竹简, 研墨提笔、重新写起。
从赵旭那要东西,少不得被他提些稀奇古怪、过分却又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她记性不错, 这东西又是这几日刚写的, 总归还记得大半, 这会儿只是誊写一遍, 倒也不怎么费时间。
还未写完,梁玥的笔却顿了顿,一个墨点在最后那字的尾端晕了开,梁玥盯着那个“兴”字又有点怔。
赵兴不重避讳,况且他如今虽有帝王之实,却无帝王之名避字就更无从谈起了。
况且,赵兴毕竟曾为晋臣,为不落天下人之口实,他活着的时日里,怕是得不到这个“帝王之名”了。
活着的时日
梁玥在心底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那不安却越重。
按照原本的走向,赵兴是今年秋日外出打猎时,遭了刺客的埋伏,受了重伤,最后没能挺过去。
梁玥既知道这件事,自然是想法子阻止了赵兴的那次打猎。
这委实不是什么难事
赵兴虽喜好打猎,但他这人、无论何时都是以公事为重。只要瞅准了时间,带着公务去找他,万没有拦不住的道理。
而梁玥也确实这么拦住了他。逃过了那次重伤,按说赵兴便是高枕无忧了。可方一入冬,他便染上了风寒。
今年冬日格外的冷,染上风寒也不多意外,再者赵兴身边那么多太医守着,也没有让他因为一场风寒去了的道理。
虽是这么想着,梁玥却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她盯着那已经污成一团的“兴”字看了许久,还是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若是赵兴真的病重,赵旭可不会是方才那般态度。想必是她多虑了
所有人、包括赵兴本人都没将这场风寒放在心上,毕竟是刀山血海闯过来的人,怎会怕一场小小的风寒
只是,他们都忘了赵兴已经不再年轻,再如何的宏功伟业、再如何的英雄人物,也只是凡胎的人罢了还是一位正值暮年的老人
他那风寒从入冬一直缠绵到了开春,虽有太医调养着,但病情却时好时坏,而且,总得来说,一直在向坏的方向发展。
就连早朝亦停了数次这对勤勉的赵兴而言,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随着日子的推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儿赵兴怕是挺不过去了。
只有自己才对自己的的身体最为了解,在某个明媚的春日,赵兴突然召集了百官,他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口齿清晰地说着一条条吩咐,但众人却渐渐意识到这怕是赵兴最后的遗旨了。
不知是何人开头,堂上一声小声的呜咽,旋即便是阵阵泣声。
这是他们追寻的明主
自桓帝而起的动荡,世道似乎都染上了灰蒙蒙的沉色,目之所及皆是惨象,耳之所闻尽是哀嚎这个人似带着光,将那些暗色一点点驱散了开了,将天下一点点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
纵使他早已年迈,无人想过这人竟还有倒下的一天他怎么会倒下呢
赵兴有些费力地撑着身子,他垂眸看着底下的众人,不觉笑了出来。
看,他这辈子过得不亏。临终之际,还有这么多人哀哀哭泣,不管这其中多少真情假意,但还是值了。
一张张满是褶皱的脸涕泗纵横的模样实在不太好看,赵兴只看了几眼就移开了目光,落到了身后的年轻人身上,脸上不觉带了些笑
大燕总算是后继有人啊。
他视线落在跪在最前面的大儿子身上,动作缓慢招了招手,低道“伯庸”
赵卓忙膝行向前,跪在赵兴的床畔。
赵兴伸手,拉住了大儿子的手,他攥着的力道不重,可赵卓只觉得压在手掌上的力有千斤之重,他听见自己的父亲说,“以后的大燕,就交给你了孤没有做完的事,没有做成的事”
赵兴有些吃力地在他手上拍了拍,带着些平日甚少露出的慈和,“你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父王”
赵兴摇了摇头,示意他看着跪在远处的群臣。
“许家的那位老将军,他虽是忠心,又有一腔孤勇,却无相应手段,军法谋略一道,亦只是泛泛,你可用他,但切不可使之任主帅”
“秦家乃是数百年世族,他或许会忠于你,但更忠于自己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