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终于将阴督公运到了御书房的暖阁里。海棠煎好了解暑安神的药,放在了暖阁的桌子上,看到阴督公还没醒,便向李v温道:“陛下,刚才我去煎药,将您今天的药一并煎了,您现在喝了吧。”说罢,从食盒里又拿出了另一碗药。
李v温苦了脸,一口饮尽了药,将空碗还给海棠,看了一眼平躺着的阴督公安静的侧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等阴督公在软塌上悠悠转醒,却并没有乱动,多年保持的警惕心让他闭着眼睛,细细的感知周围的环境。
他感觉自己在一方床塌上,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朱砂墨香和梨花木香,结合自己晕倒前记得的事,阴督公判断自己应该在御书房的暖阁里。房间里还有笔纸的摩擦声,女帝应该在不远处批红。
阴督公定了定心神,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慢慢张开双眼,神色清冷又温驯。目光一转,看向了不远处正对着自己伏案疾书的女帝。
李v温察觉到阴督公已经醒来,一抬头正撞进他望过来的眼神里。如同梨花烟雨,夜莲初醒,李v温不禁顿了一顿。
起身走到床边,李v温端着碗说道:“督公感觉还好吗这里有一碗安神的药,你先喝一些如何”药已经热了两番,此时温度刚好。
阴督公半支起身子,艰难说道:“请陛下恕臣有恙在身,不能行礼。”
李v温连忙道:“没关系,恕你无罪。你快把药喝了吧,要不然朕举得手酸。你好歹也算是朕的同窗,如今生了病,朕多照顾几分也无妨。”一张嘴,就让人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阴督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只得接过碗说道:“有劳陛下,臣不胜感激。”说罢,慢慢的把药喝下去。
阴督公的头发在昏迷时已经被川柏解了,此时半支着身子,如瀑的鸦发丝丝垂落,精致的领口微微松懈,透出几分美人清减的羸弱。
李v温将空碗放回桌面,说道:“天色还不晚,督公可以再休息一会。”
阴督公不敢再歇,仍旧起身,说道:“臣已大好,不敢再卧主榻,还请陛下准臣将今日的奏折批完。”
李v温笑道:“督公真是严于律己,若是满朝文武都似督公这般,实乃国家之幸啊。只是朕已经将折子批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朕一个人批就足够了。督公若是尚好,不如替朕磨墨如何”
阴督公闻言,站到李v温身旁,葱白的素手拢了拢衣袖,随意束了头发,轻轻拿起一块上好的朱砂墨块,转着圈的在石砚中细细研磨。
李v温时不时的用长峰狼毫沾一沾红砂,笔下朱批不断。两人相对缄默,一时间,只听得磨墨声。
鼻间萦绕着袖笼里淡淡的莲花香,李v温知道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旁边这位美人是位宦官,已经称不上是男人,但是仍旧让人想要接近。
李v温不知道文武百官是怎么想的,可能会惧怕东厂的凌厉手段。然而自己因为不会怕他,反而能够看到他用血腥掩盖的另一面,审时度势的聪慧,阴柔清媚的美貌,就连做出来的温驯的样子,都十分顺眼。
李v温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掩住了情绪,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一个玩物而已,宫廷制度畸形的产物,一半供人赏玩,一半供人驱使,仅此而已。既然这样,自己为何不能好好利用一下呢。
李v温一边假装批着折子,一边状似无意的开口道:“今日你受了大委屈,朕赐你一个恩典吧,你想要什么”
阴督公立刻放下手中的墨块,跪在地上说道:“臣一身皆为陛下所赐,不敢再肖想其他。陛下安康,百姓安乐,就是臣最大的心愿了。”
李v温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说道:“你一身皆为朕所赐么朕看不尽然吧。至少你的姓氏就不是朕赐的。”
阴督公像被抽了一鞭子,拢在袖子里的手倏忽就攥紧了,死死地咬住银牙,感到嘴里血气弥漫,想要像平常一样说一些阿谀谄媚之词,却无论也如何开不了口。
自己的姓氏是裕朝绝无仅有的,它代表了自己屈辱的出身,它是籍没入宫的凭证,它是曾经在深宫被肆意凌|辱的原因,它是剥夺了一切人间欢乐的封印。
下面缺了一块,就算有再多的权势财富,也无法真正的坦然自若。阴督公曾经也想像其他宦官一样,平时穿着粗衣布衫,虽然没有富贵,却能够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可是自己连这种假装片刻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姓氏是用镪水也洗不掉的烙印,每当别人唤他,虽然是敬称,却也相当于变相地提醒他,他的内里究竟是什么。
李v温性格恶劣的欣赏了一会阴督公紧闭双眼的脸上,隐忍又屈辱的神情,像是困在笼中的野兽,无法躲避的,只能等待迎头抽过来的鞭子。
不过李v温知道,抽过了鞭子,就要给颗糖了,古往今来,驯兽都是这一个道理。
李v温淡淡的说道:“先帝赐的姓,确实没有人能改,不过朕却可以给你赐个名。
阴者,云蔽日也。人生总有被黑云蔽日的艰难时刻,但是汝父之罪,非卿之过。年号已经改过,朕不同于先帝,不会再为那些往事迁罪于你。
朕就赐你名为云霁吧,希望你从今以后的生命,云销雨散,雪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