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霁感到一阵心悸,他揪住胸口处的衣料,硬生生掐出褶皱。
陛下,我还以为,我以为这是你对我的奖励。我很高兴。我想要好好保存它。可是现在不必了。
阴云霁从怀里拿出金鱼袋,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丝线纹路精美,他第一次收到这般精致的小物,若是挂在腰间,定然能引来众人钦羡,自己也会觉得很温暖吧。
他用手摩挲片刻,仿佛在留恋想象中的情景。
可是下一秒,他就抄起桌上的银剪刀,将金鱼袋铰得粉碎。
不必了陛下,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给别人挡灾也好,给别人做嫁衣也好,直说即可,不必哄我。
哈,牡丹纹。我自知是罪臣之子,刑余之身,终此一生也配不上那个位置,可是我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拱手让人!
若是让我服侍你和别人成婚,我不如让盛京无一个活人能贺你。
自己的家族不是误判,当年确实是暗中谋反,这谋逆的血脉也同样流淌在我身上。陛下,你越为了保护他,就越给我加荣宠。可是陛下,你焉知有朝一日我不会用你给我的荣宠,兴风作浪呢
阴云霁唤人,正气血翻涌,压不住那雌雄莫辨的声线,声音阴戾莫名。
毕方连忙进屋跪下,听他吩咐道:“去舜华阁,找掌柜的,要最上好的胭脂水粉。”
毕方闻言心中一颤,膝行两步,不管不顾的抬头劝道:“督主,使不得啊。”
阴云霁一手撑着桌子,看向他的眼睛,走火入魔般的发红,沉声道:“快去。”
毕方不敢再劝,出了东厂,打马飞骑到上阳街,买了胭脂水粉回来,竟都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毕方颤抖着将包裹放在地板上,眼中噙着泪,一盒盒的打开递上。
舜华阁的胭脂是最好的,内务府的都比不上。太监也是有水粉份例的,可是阴云霁从来未取过。如今,如今,毕方不敢再想,只是心中无限心酸。
阴云霁问道:“这些可是最好的”
“是是。”毕方忙不迭的说,他怕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掉下来,“这是最好的,掌柜的还不肯拿,说是定制的不卖,儿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怕丢了命才拿出来。颜色离鲜红还差着点,可是最好的工艺也限制,这已经是最红的了,而且还能防水,流汗下雨也不会花妆。”
阴云霁失了魂魄一般,素手拿起螺子黛,对着镜子,开始细细的画眉。接着水粉浅浅一层,胭脂打了淡淡的眼妆和腮红。最后是口脂,轻轻一抿,毕方的泪就落了下来。
阴云霁长在宫中,虽没伺候过宫妃,这种事也是耳濡目染,给自己上的妆定是不出错的。
阴云霁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毕方,再开口,声音都有几分变了,音清却缠绵柔软,问道:“如何”
毕方已经哭得不能自抑,仰面看去,泪眼朦胧之中,只见阴云霁半侧着身,倚在桌前,纤瘦的仿佛承不起衣服的重量。身后几盏立地烛台,烛光摇动,吹出几缕暧|昧的轻烟。
冠下的白玉脸庞,眉毛如远山翠,狭长的眼眸波光流转,其中痴缠愁怨,仿佛水雾一样绵延。鼻梁高挺笔直,下颌微尖。唇色不再是虚弱的淡红色,红润的十分健康。
上了妆的阴云霁,从前十分清冷,如今化了三分绮靡,七分柔媚,端得是活色生香,颠倒风华。
阴云霁的容貌一直是朝中冠首,又兼是宦者的身份,无端端总是惹起无数下|流的心思。
娈、宦、娼、伶总是被狎|玩的对象,若不是阴云霁一直不假辞色,宁可多吃多少苦头也不肯低头,手里又有权力,否则早就不能保全。
如今这般行动,分明是自卸爪牙。若成,满朝讥讽,本身也连名分都不可能有。若不成,一朝权收,任人赏玩,白玉落于泥中。毕方如何能忍心。
毕方仰面泣涕道:“督主岂不闻,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这男女之间方法千万种,督主何必选这一种。”
阴云霁竟然笑了,垂眸说道:“哈,方法千万没错,可惜本督偏偏缺了一样东西,也就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本督若是文臣,可凭借文采得她青睐;若是武将,可征战沙场得她器重。可是本督偏偏是宦官,即使办事得力,也只是挡箭的牌。你说本督还能在哪里努力
乐音坊的头牌弹得不比他顾江离差,祥福班的武生耍得不比他贺希夷差,你说,他们为什么上不了金銮殿都是下九流,本督已经比他们走的远得多,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是计谋没用,本督还剩了这张皮囊,能入得了她的眼,哈,就算没白长。”
语到最后,声音早已经走调,终究是不甘心,气血逆行,竟硬生生呕了一口血,喷在舜华阁的胭脂上。
鲜红的血和暗红的胭脂混在一处,刺疼了阴云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