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自将大师迎进主帐里,抽出那把陌刀给他看,不料他竟还记得。
他捻了捻白胡须,持着酒盏问我,“将军可知此刀为何叫展眉”
我扬眉笑了笑,说道:“‘长官况自清如水,说与邦人共展眉’,当年我父亲是送我入宫做武官,大师希望我为官清廉,家族为荣,也是寄予晚辈厚望了。”
明虚子微微一顿,说道:“不是,我还记得你父亲贺老将军。他当时来找我,不是说送你入宫做官,是说送你入宫陪太女殿下。”
我有些诧异,父亲当时带着陌刀回来,并未对我说明来历如何,我问道:“那是何意”
明虚子摸着刀上铭文,说道:“我和家中老妻是青梅竹马,她喜欢游历,可是我不想离开盛京。她在盛京陪了我五十多年,听打铁的丁当声听了五十多年,烘着炎热的炉火烘了五十多年,直到我亲手将她葬下,我才发现,我竟从没为她改变过什么。”
我想打断他,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沉湎于悲伤的回忆对身体并不好,可是他看出了我的想法,微微抬起了手制止了我。
他继续说道:“曾经我以为永远坚持自己的内心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后来才发现我失去了会为我欢呼的人。当时你父亲说你要入宫,我想到我在你那个年纪,正好搬家遇见她。小巷子里青梅竹马,一直到最后。”
我心下微颤,问道:“所以是”
明虚子抬眼看我,历尽七十年沧海桑田的眸光,仿佛穿透了我所有混沌的心思,“所以是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像是鸿蒙初开,一道冰刃带着光和寒,破开遮蔽刺进我心里,我无处躲避,只得勉强笑道:“我和陛下一国君臣,休戚相关,也算是同尘共灰了。”
明虚子看了我一眼,饮下盏中酒,自此再无言。
确实是一国君臣,我披挂上阵,面对戎夷时想的只是,总要守住自己的家国,自己的君主。
今年是离开她的第七年,陆陆续续几年的交战后,转机终于来了。
雪崖城外三百里大捷,娄全劝我穷寇莫追,但我知道,只有这一次机会,捣散了他们的王庭,未来非有几十年,不会恢复元气。
我扔了粮草辎重,带着最精锐的八百骑兵,飞驰去直插进草原深处。
我枭首戎夷的王室,但也受了重伤,伤在胸口。我追的太远了,血流得止不住,我知道我没有时间等到回程了。
娄全在我身边,他眼中有泪。我觉得好笑,他最不喜欢软弱的做派,此时却暴露了另一面。不过边关的事交给他我很放心。
我的马鞍下一直带着纸笔,毕竟每一场仗都比南方的烟雨硬得多。
我写了很多,想告诉李v温我妥协了,天底下确实只有蓬云池的红莲结的子是苦的。
到此时,我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是笼中的鹰,可是没有哪只鹰被放出去之后,还会留恋的徘徊。我早就变成了皇宫里的金丝雀。
可是我不想,所以孤身冒进,毕竟保持本心是值得庆祝的事。说这些没有什么用了,我又将那些话抹去了。
血流得太多,脑子也不太清醒,想和她说什么,想到最后只想到了我那把刀。
我告诉李v温,将我的刀带回盛京封存。
若是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她必然知道,武将的刀是不能和人分开的。所以我不想提及的,也许会让她伤心的遗体处理,她会明白的。
那些我不懂的事,我再也没有机会弄懂了,大概是离盛京有些远,没有风花雪月的土壤,我也不大开窍。
鞍下还藏着风干的莲子,估计都可以当手串了,可惜攒了这么多年,原本打算这次回去找绣娘穿上的。
我想摸出一颗放在信封里,摸出来却沾了血,鲜红的颜色比我买的任何一株红莲都刺目。
算了,何必惊吓她。我习惯性的丢进嘴里,却尝到了满口苦涩。
我一直不知道莲花的芯,甜和苦有没有规律可循,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加了心头血就会变味道。
如果早一刻知道,我还能告诉李v温,她一定听都没听过这等奇闻,可是现在我唯一的力气只能祈祷。
那个南方的商人再也等不到我了,明年夏天的买卖注定是做不成了,希望他不要赔得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