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破碎虚空者发怒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叶孤城思考一下, 他好像还真的没有见过。
之前,玉罗刹因为他和西门吹雪成亲大上门时也不过就是礼貌性地互相切磋,别看打得山崩地裂,却没有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无论是他还是玉罗刹都心知肚明, 这场对决, 不能伤到对方,不能要对方的命。
甚至连杀气,都是温温和和的。
但是现在
他还没有靠近薛衣人,却已经能感觉到, 自然,因为薛衣人的愤怒而改变了。
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正如同玉罗刹挥挥手就能利用劲气掀起海啸一样,进入破碎虚空之境后,人是可以影响自然的。
气流会随着他们心情的变化而变化。
呼风唤雨,这岂不是已经进入了神明的境界单纯的人类,绝对做不到。
薛衣人没有招来飓风,也没有弄来闪电,毕竟他还是大半个人, 怎么可能如同雷神一样操控雷电得心应手, 甚至, 如果不是对自然很了解,绝对察觉不到这微小的改变。
甚至只会觉得, 气氛有点凝固, 剧烈运动之后呼吸有点点不顺畅。
但叶孤城却能感觉到, 气压,变低了。
这让他想起了大规模海啸来临之前平静的大海,明明天空是蓝的,海水是平的,海天一色的景致中却少了海鸥的存在,也看不见浪花翻腾,鱼游动。
那时候的大海确实是平静的,然而,却是死了一般的平静。
人类无法察觉到平静与平静之间的区别,除非是在海上飘荡了半辈子的老渔民,他们与海已经形成了隐秘的联系,能够感知气象,通过动物的出没天的颜色浪花的翻滚程度判断未来的海洋气候。
叶孤城就是老渔民。
只不过与他产生连接的并不仅仅是海洋,而是自然本身。
马上就要地震了吗
他甚至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幽默感。
还是超过8级的特大地震。
抬头,能看见薛家庄并不十分精美却也恢宏大气的屋檐。
都说一家的布置能够体现主人的性格,薛家庄就是如此。
这里和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不同,那是玉罗刹送给西门吹雪的出生礼物,无一不精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
这里也和白云城不同,那是悠久古老历史的传承,在白云城中,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时间的冲刷以及身为继承人沉甸甸的责任感。
准确说来,无论是万梅山庄还是白云城都不仅仅是西门吹雪以及叶孤城个人的象征。
不仅仅是独属于他们的。
但是薛家庄却不一样。
从进入这山庄时,叶孤城就有隐隐约约的违和感,似乎这山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并不是建筑学大师,也无法从风水变化之间分析出这里布局的精妙,更何况,他的注意力集中点从来都不是山庄,而是花满楼,以及可能将杀手组织拖进去的惊天大阴谋。
然而,在薛衣人发怒之后,叶孤城却发现,这座山庄活了。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但是再抬头看薛家庄,抬头看眼前雪白的墙壁,看高耸的屋檐,恍惚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薛衣人本身。
穿着古直的白色长衫,蓄长长的胡须,从他身上,完全无法看出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传奇色彩。
倒像是一个严肃的老学究。
天下第一剑客应该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样的,仅仅看一眼就知道他们为剑而生,生而与众不同。
这是人气配角的待遇。
但是薛衣人,说实话,他出场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显然都称不上是重要配角。
只不过就是这样一人,却有一手常人难以企及的精妙剑法。
“被摆了一道啊。”
就算是叶孤城都忍不住感叹。
“也是,明明是天下第一剑客,要是真如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平庸,怎么都不可能破碎虚空。”
他终于明白过来,薛衣人身上不是没有剑气,不是没有属于剑客的锐气以及江湖特有的快意恩仇,只不过他走的道路与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他们都不一样,人到中年之后,走起了藏锋的路线。
藏锋与出鞘,很难说哪一个更厉害,也很难说哪一个更有用,以叶孤城看来,不过是积极的态度以及消极的态度。
但是这两种不同态度打出来的结局,却不一定有多大改变。
在秦朝时,找不到对手的西门吹雪就在藏锋,但他即使藏锋,都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孤高,而不像薛衣人那样,似乎变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老头。
薛家庄就和他人一样啊。
叶孤城想到。
这里哪里是山庄啊,分明就是薛衣人的剑域。
一日复一日,受到剑气的淬炼,整座山庄,早已同薛衣人的剑义融为一体。
可以说,当他在这座山庄中时,就是这里的主宰。
还真的能这么做
应该说,竟然有人能够成功
叶孤城叹了一口气,但在内心深处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精妙用心。
想来山庄的建立就是他一手操办,在空间格局气流流动甚至风水上都下过苦心,要不然也不可能配合的如此精妙。
在这里,他的感知力也会上升,叶孤城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类似于神识的力量在不断冲刷着山庄内部,薛衣人忽视了一切人,一心一意寻找破碎虚空者。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将花满楼让阿飞偷偷带出去了。
谁叫现在薛衣人所寻找的只是他一个
叶孤城意识到,这场战,不打不行了。
而结局,他和薛衣人,只能活一个人。
他和薛衣人谁更强
不知道。
或许是叶孤城更强一些,但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句话有点道理,在另一个破碎虚空者的剑域中挑战对方,就算是老天都不会帮助他。
最严酷的环境,大概就是如此
他迈出了脚步。
嗯
薛衣人忽然一顿。
他并没有同没头苍蝇一样在山庄中到处乱窜,自行寻找那进入山庄后东躲西藏的人。
他现在,人在山庄的最中心,在一个并不是很气派却足够宽广的厅堂中,头上有一块牌匾上书“有仇报仇”,明明是墨水写成的字,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真的是墨吗
看过的人心里都会打鼓,脑海中冒出一个相同的问题。
这真的不是凝固的血写成的字吗
寻常人绝对不会在牌匾上写这东西,甚至不会将其高高悬挂在头顶,像薛衣人这样严肃认真的老者更不会了。
但这牌匾确实是他亲自书写,在他23岁的时候。
字叫一个龙飞凤舞,光是看一眼就能联想到青年人策马扬鞭,快意恩仇的潇洒模样。
认识以前薛衣人的人,绝对不会认为这个严肃到木讷的老者会是曾经的青年人。
他已经修生养性许多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没有摘下这块牌匾,而是将其高高悬挂在厅堂之上,然后把厅堂给封了起来。
很奇怪不是吗
天知道是他留恋过去的生活,还是有什么更加深刻的意义。
不会有人知道,这厅堂,是他剑域的核心。
他站在牌匾下,面无表情,身后扬州黄花梨雕刻而成的大椅成了摆设。
薛衣人的腰板挺得如同剑一般笔直,好像没有人能够让他折腰。
站在厅堂中,能找到人吗
下人在山庄中急匆匆地奔跑,有的是通知本家的少爷小姐不要出门,有的是向外传递信件,有的是在寻找薛衣人想要找的人,但不可否认,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跟没头苍蝇一样。
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自己急匆匆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这样能够找到人吗
或许不能。
但是,总比在厅堂中站着一动不动好
对寻常人来说,是这样的。
如果薛笑人还活着,说不定会感受到他兄长的与众不同,他虽然没有进入破碎虚空境界,却也比寻常人武功高出太多,感官敏锐太多。
他的武功尚且不能接触到神识,却能够感受到,自己仿佛在被什么人盯着,他的人,他的灵魂,被x光线扫视了一遍。
当然,这年代并没有x光,那只是一个比喻。
就算是隐藏得再好,经过神识的不断冲刷总会露出马脚,破碎虚空者也一样。
现在所比较的,不过就是薛衣人与在不知名处的破碎虚空者谁更有耐心罢了。
别的不敢说,但薛衣人敢肯定,就算是在剑客之中,自己的耐心也是少见的。
所以,他根本不会藏锋20年,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剑域。
他的眉头忽然拧巴在一起。
找到了。
但是
薛衣人想,比起小心翼翼隐藏气息被发现,这股气,仿佛从来就没有隐藏过似的。
尖锐,而且锋利。
仿佛在说,我在这里啊,你来找我啊。
狂妄至极8232他心中猛的腾起一簇火,熊熊燃烧。
那人莫非感觉不到这里是自己的剑域
不,他感觉到了。
但是感觉到了,竟然还这么狂妄
薛衣人几乎要气笑了,那人难不成觉得,同样是破碎虚空者,他竟然是容易被打败的
理智上,他是知道那人未必就是幕后黑手,就是导致自己弟弟死亡的对象,然而,人不可能一直为理智所操控,特别是对一个才失去自己弟弟的老人来说。
现在在他脑海中占据上风的,是情感,是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激烈的情感。
他要杀了那人。
在心中沉寂多年的杀意在此蠢蠢欲动,一部分是因为愤怒,一部分是因为想要报仇,一部分是封神榜带来的恐惧,还有最有一部分,是他多年不见同等级强者所带来的战意。
种种感情混杂在一起,推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杀
他要杀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薛衣人动了。
他从封存多年的厅堂中走了出去,脸上已经有肃杀之意。
这表情,同他多年前连杀10多江湖恶人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身上,明明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但任何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仿佛能够闻见他白色袍子上的血腥味。
薛衣人。
血衣人。
玉罗刹皱着眉头。
陆小凤在他身后拼命地伸脑袋。
没办法,玉罗刹的姿态就如同一只护食的老母鸡,他将据说是人皮做成的本子摊在手上然后用自己的身躯将本子挡得严严实实。
他和陆小凤应该算是一个团队,一对因为共同目的临时组成的搭档,但是他的动作,好像只是在吃独食。
想让他学会合作,是很难的一件事。
因为玉罗刹实在是太强了。
陆小凤踮起了脚尖,他再一次感谢自己都记不得长相的父母,让他的身高长得比一般的年轻人高挑不少。
所以他才能看见上的一行字。
华山。
那一夜,只记了这一个地名,还有时间。
没有描绘人的长相,对方是穿了黑袍子白袍子,是男人是女人,这些都没有写。
很奇怪不是吗
陆小凤想,以他对方才那位九姑娘浅薄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忘记这些事。
哦,不对,既然是在华山,应该就不是她去交易的,应该是她让别人去交易的。
谁叫她是还没有出嫁的闺阁小姐
华山
华山大佛
陆小凤再次伸手想要摸摸自己的胡子。
当然,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没有办法,他的想象力实在是太贫瘠了,一看到这地名,只能想到石雕。
玉罗刹回头,很鄙视地看了陆小凤一眼。
他道“就你这水平,还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
陆小凤啊,原来我说出来了。
他都没有发现。
即使被玉罗刹讽刺了一通,他还是面色不改。
陆小凤道“那华山有什么”
玉罗刹道“你一个江湖人,竟然问我这问题。”
他道“难道你不知道,华山派就在那附近吗”
陆小凤皱眉头道“我当然知道。”
他道“你莫不是觉得这是华山派的人拿的绝对不可能。”
玉罗刹道“为什么不可能”
陆小凤斩钉截铁道“因为那是华山派。”
如同少林寺一样,华山派是有自己的江湖道义的,从几百年前开始传承至今,无论时代怎样动荡,都是当之无愧的江湖正派。
这样的华山派,怎么可能参与,在江湖上散布罂、粟诸如此类的事件
别说陆小凤天真,只不过像他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江湖大侠,心中还是有坚持有公理的。
他相信的东西有很多,不相信的东西也有很多,这些认知这是常人难以撼动的。
而华山派,就是他相信的其中之一。
他坚信,华山派不可能做有坏于天下苍生的事。
玉罗刹却不置可否,事实上,对上玉罗刹的眼睛,陆小凤总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的坚持,嘲笑自己迂腐的思想,从他的脸上你能读出几行句子,比如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就是不相信”“如果真的有了问题应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意思。
玉罗刹道“先去看看。”
陆小凤道“哪里”
玉罗刹道“华山。”
去交易地点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呢
薛衣人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是一白衣男子。
与薛衣人相似的白衣,但穿出来却是完全不同两种感觉。
有很多因素造成了两人间的不同,比如说年龄,比如说相貌,又比如说剑道。
对面的男人实在是太冷了,冷得不像一个人。
薛衣人道“你是谁。”
白衣男人道“你又是谁。”
薛衣人道“你来这里,还能不知道我是谁”
白衣男人不说话,只是冷笑。
薛衣人道“我是薛衣人,薛家庄的庄主。”
白衣男人道“西门吹雪。”
他是西门吹雪。
薛衣人道“薛笑人,是你杀的”
西门吹雪道“不是。”
他的声音冷冷的,却很有说服力。
但西门吹雪的回答并没有让薛衣人觉得宽慰,他的心情也没有变好。
但他的心情也没有变得糟糕,真要说的话,薛衣人的神经被西门吹雪的一举一动所牵扯着。
薛衣人道“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为了什么,你很清楚。”
薛衣人道“我为什么要清楚。”
虽然面上冷硬,但是他的心已经提了起来。
薛衣人想到了自己房间中秘密的匣子,匣子里装了一本明黄色的册子。
他是一个单纯的剑痴,虽然在人到中年过后变得善于忍耐,但是他却不是特别会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