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弟原本的志向不是练武当将帅的,是跟小婶娘一般,当个名动天下的琴师。
小叔不像他爹,虽然被判流放,但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就是他娘矢志不渝,也一路跟随而去边关,早早成亲有子。这小叔为求李将军减轻他爹的罪行努力学习,争当先锋;而后又落草为寇,唯恐连累了人,不曾娶妻;待后又允了随太、祖征战。便左拖右拖的,待三十好几终于开窍了要娶妻。即使这出逃流亡的玉娘身份有碍,当时的宫廷琴师不亚于艺、技的存在。
但又如何,他们贾家也是绿林好汉,他祖母还是官奴。
只要能把日子过好了就行
所以,等贾代善落地,他们全家都宝贝着。小宝要当琴师,学弹琴,自然随之,况且当个文人雅士多好,他们贾家还没出过正经的读书人呢像他打小贼、窝里长大,又一路随着征战,脾气就火爆了几分,能用武力解决的绝不动嘴
可世事难料,这弟弟非但没遗传到婶娘的天分就罢了,努力练琴时,还有嘴贱的不是戏谑就是调侃甚至还有心思不轨的,导致他弟抡起琴就打人连着打着打着练着他弟就无师自通一掌碎琴绝技。
此后,再也没人敢嘴碎。
他笑得甜甜的软软的会叫糕糕比赦儿还可爱万分的弟弟
越想,贾代化气得浑身抽搐“杀千刀的,老子要宰死那帮龟孙子”
刑部尚书文科忙拉着贾代化劝“大贾,别气,别气。群情陡然激奋起来也不是小贾能控制住的。”
荣宁两贾现任家主都是将军,官场上称官职道国公来区分,私下相熟的大大小小称呼起来也是种乐趣。
况且,他们今日来还真是打算论私交请贾代善出面安抚百姓的。
论公,皇帝已经金口玉言判了胡家的罪
可这胡家罪状对外公布后,百姓愈发生气了臭鸡蛋在衙门外里三圈外三圈的叠积起来了都快筑成墙了
各种咆哮“为什么不相信吉祥四宝四宝他们打小看着长大的,属全京城的宝贝啊四宝身份那么贵重,都被外地人欺负,那轮到他们怎么办大宝他爹都气笑了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刚听到百姓的请愿,文科那一瞬间是腹诽着的,脑海里飘过等你们黄花菜都凉了,大宝他爹当朝怼回去了。
大理寺寺卿李豸忧愁的揉揉刑书。他虽五十有三,但相比头发花白的文尚书终究差了十来年。也就这十来年错过了贾代善的成才之路,也不与贾代化同龄。不然,他也能舔着脸亲昵着来叫声大贾小贾。
况且,法无禁止既自由,这翻遍律法也没有任何规定百姓不可在衙门百米外围着放臭鸡蛋,可是那味道,不想提。
扫过屋内三人各异的神色,尤其是他堂哥,跟他相差二十五岁,打小把他当儿子一般带大的堂哥不分青红皂白怒发冲冠的模样,只觉心酸,不虞“难不成我生气连笑都不成啊”
“当然可以”贾代化拍案“按我说当时就该带几个兄弟灭了胡家。就是什么破事一想,反倒是犹豫不决。”
“哥,现在没啥好犹豫的了。”贾代善原本不霁的颜色稍稍和缓几分,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李豸和文科,随后跟着一拍案“这事说起来还是看热闹居多。”
被贾家两兄弟先后一掌,茶几轰然倒下,无声的诉说武力的可怕。
文科眼皮一跳,扫眼捧着律令愣怔的同僚,轻咳一声,打破无声的威慑“的确。毕竟吉祥四宝,打小就受百姓喜欢。”
“能不喜欢吗”贾代善颇为无奈叹口气“给人添了多少茶闲饭后的乐子来,大宝,过来”
见贾代善勾勾手,贾赦硬着头皮,一步一挪靠近。
“把你几个兄弟叫上,跟叔伯们出去,原原本本把事情交代清楚,嘴巴甜点,感谢皇帝感谢百姓,懂吗鼓励大家乐于助人,告诫众人要遵纪守法,要爱法守法。再说说你们这吉祥四宝打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众人的喜爱之情,长大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贾代善前后想了一番,这些要点如今由贾赦说出来没什么可挑刺的,于是揉揉贾赦的脑子,忧心忡忡“要不找人给你润笔润笔打个小抄”
不管日后如何,先给儿子养名声。
贾赦被难得温柔的爹吓得腿抖起来“我记住了,真的”
“小抄”贾代化眉头一拧,目光看了眼贾代善,见人眼神扫过文科。作为把小宝拉扯大的哥哥,当即看透了人肚子里藏着坏水,跟着万分担忧的看着贾赦“这么多条要不去找你敬哥,让他给你润色润色,连带给小安他们几个也写份。记得拿出你们撒娇卖萌躲打的可爱来,保准能成事记住”
拉长了语调,贾代化看眼跟他前后脚而来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寺卿,目光冷笑的看着门外,道“你们给我去顺天府念”
他处事法则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此话一出,文科当即乐道“不烦大大贾大贾若是信得过,我来润笔一番,想当年我策论也是一绝的。还有李兄,也是不凡”
李豸茫然的点点头。
文科见状无可奈何叹口气。刑部与大理寺本属“专业型”官员,负责司法,可王子犯法又不可能真与庶民同罪。且不说他们收到报案后因帝王一句容后再议压着不宣不审,就理亏了一分,如今百姓联名上书,贾家让贾赦出面澄清,已经颇给台阶下,而且还照顾他们面子,把尴尬踢到顺天府。
顺天府乃京城的地方行政机关,论理持械斗殴一事该先由其管辖。结果那笑面虎直接以当事人身份问题把这烫手山芋给转嫁了。
可谁知李豸这般不配合,没准还以为他谄媚。
也罢,谁叫人是皇帝看中的,被称为当代包公,刚正不阿的人,不像他老油条一个。
文科眼角略过李豸手上的刑书,面上笑容加深一分,继续笑着跟贾家众人寒暄,一气呵成四篇粗浅易懂情感充沛闻着落泪的陈情表。
贾赦捏着陈情表,擦擦眼“文伯伯,这太文绉绉了,背不了。”
被请来的穆安跟着点点头,哭着“我才十一岁,还没学这么深奥的,这我好多词还没学。”
文科带着希冀看眼侯孝康和牛继宗。
侯孝康躲闪的避开,唯有牛继宗点点头,回道“会背了。”
贾代善气得脑仁疼“滚出去找你们的夫子代笔去,半个时辰滚出去背。”
四人当即若鸟兽散。
“两位兄台,看见了没我不出手把人抽一顿,好好学些东西,恐怕真成废物点心了。连启蒙典故都半知半解,我”贾代善气得磨牙。
这下文科顾不得尴尬,绞尽脑汁想了想,发觉眼前这情况连可爱乖巧都不好夸,唯恐点了贾代善怒火。
“你们先走先走。”贾代化压着声音,瞥眼又挥手毁家具的弟弟,道“别让那笑面虎知道。”
文科与李豸点点头,心有戚戚然的离开。美人生气很动人,但生气的缘由实在让人同情。
若他家有个孩子,这般年纪连字都没认全,他能活活气昏过去。
一等两人背影消失不见,贾代化锤桌案“小宝,你今天到底哪儿气不顺了非但闹脾气还起了算计心”
几十年不曾在听闻的小名再次萦绕在耳畔,贾代善一震,看着两鬓斑白的哥哥,贾家的族长,垂眸许久,最终脑海定格在荣宁两家被抄的一幕,抬眸定定的看着贾代化,缓慢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语调“对不起,哥,我不想按着父亲的路继续走下去了。”
今日四宝环绕耳边让他下意识唤出幼年昵称,正恐贾代善不喜呢,结果听到这么一句话,贾代化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赦赦儿虽然被宠了几分,但也是知事的。”
“不是他,是我不想在当什么贾公第二了。”贾代善一字一顿“父亲昔年受李将军教导,三纲五常牢记心中,所以贾家当年才会落草为寇而不是自立为王,才会追随所谓的明主而不是让自己成为明主,那太、祖临走前才会指定父亲辅政,而不是他的契兄弟你爹我大伯父。”
“贾代善”
贾代善不语,侧眸看向皇宫的方向。
贾代化气得想打人,但一见人这跟幼年一样凡事自己扛的倔强脸,愈发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起来,连连拍桌“你打小就倔,我不依你还能绑了你不成但是这又不是抢个山头就万事无忧的想当年老子少当家华南虎名号响彻神州,天不怕地不怕,可被太、祖一句为黎民百姓负责吓破了胆,我没这勇气去承担千千万万的重担,我快意恩仇贯了,就像你今日这般,哥也支持你。只是,小宝,你有勇气去闯,可是赦儿呢”
贾代善“”
贾史氏眼角余光扫到紫檀雕螭案,因爱而怒的神志堪堪清明了一分回来,最后一句没脱口而出,不断在心里安抚自己想来老爷应该只是一时迁怒,他作为一个能随时随地拆家的武学爱好者,能考虑到她的喜爱,屋内摆放紫檀木,也是够体贴的了。反复几遍回旋脑海后,贾史氏目光带着丝希冀凝望着贾代善,不放过人面上任何一丝的神色变化。
岂料对方神色依旧,仿若高高在上的神佛,浑身上下写着高不可攀。
贾代善不躲不闪望着眼前双泪如泉涌的眸子,忽然间挑眉一笑。
这一笑,五分傲然,三分摄人,还有两分难得一见的风情。
霎时,贾史氏吸了一口气,只觉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先前怒意的面颊不自禁泛红。
贾代善旋即眉头紧皱,阴沉下来脸,“除了我这脸,你喜欢什么呢”
所以,他打小就讨厌人提长相,尤其是他爹没事开始叨叨婚事的时候。
别人家是一家女百家求。
轮到他这倒好,全、他、妈的反过来了。
可是他还不能生气,他能一掌把几个凑热闹的男丁给拍上天,可不能一掌把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给拍出去,毕竟他是贾家未来的家主,有自己的责任。但还是憋着一股气,故而他制定了当朝最奇葩的娶妻门槛绕着练武场给我跑上五圈。
跑完后,还得签个协议,约法三章。
耳边响起贾代善冰冷的腔调,贾史氏一颤,回过了神,正巧撞上人鄙夷的神色,只觉心跳骤然停止,而后咯噔一声,心碎。若溺水的孩童似抓住救命的稻草,就近的往紫檀琉璃案一靠,贾史氏恼羞成怒,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疼,多年的不忿从四肢百骸涌向唇舌“你我夫妻不算情投意合,也算相敬如宾,你就那么看不起你自己不对你是看不起我,对哈哈哈,因为我一直倒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