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号施令惯了的人,是不喜欢受人掣肘、被人威胁的。
帝辛同样如此。
但最终,帝辛却很好地接受了现状。
若是不想终日尝受精神意识的折磨之苦,除非他选择再次自尽。他并不怕死,但谁又能保证,他死后,灵魂不会再次被投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呢
这样只会将自己的境况越搅越遭的反抗,帝辛把它称之为“愚蠢”。
自竹席上坐起,帝辛起身,刚打开禅房的门,正想去瞧瞧这方新的世界,便见一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气喘吁吁地从回廊中央一路跑来,恰恰好地停在了自己的禅房门前。
“法、法海师叔,方、方丈师祖让你去正殿找他呢”
帝辛看着小沙弥手指着来时的方向,仰着脑袋望向自己,借着垂眸眨眼的功夫想了想正殿的位置,这才迈开了脚下的步子。
“可知师父找我有何事”
当了数十年的君王,帝辛的从容是刻进骨子里的。他不似小沙弥来时那样匆匆,脚下的步子不缓不慢,一面向前走着,一面还不忘了问小沙弥事情的缘由。
小沙弥跟在帝辛后面,年幼时怎么也静不下来的心,不知怎么,看着帝辛的后背,忽地就静了下来。
他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瓜子,眼里有点迷蒙,想了许久,这才答道“好似是临安府来了个假和尚哎呀,我也不太清楚了。”
小沙弥明心才六岁,正是不记事的年纪,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帝辛也不为难他,并不曾非要问出些什么。
两人一路沉默着进到了正殿,小明心冲着盘坐在佛祖神像正前方的方丈糯糯开了口,“方丈师祖,法海师叔过来了。”
说完,小明心又“蹬蹬噔”跑到角落里,和其他小沙弥们坐到一起去了。
金山寺的正殿供奉着西方的佛祖,以及佛祖座下的六大菩萨、十大弟子。寺内沙弥和尚们颂念经书、清心明神的作业,几乎都在此处完成。
此刻,旭日东升,正是寺内沙弥和尚们颂念早经的时候,正殿里,除了那盘腿坐于中央的方丈,其余沙弥和尚们同样也在。
原身那法海和尚和其他的和尚不同,记忆里,他是天生的佛子、天然的亲近佛法,此一生圆寂之时,便是他金身得铸、飞升得到之日。
是以,原身除了幼时还不曾学习佛法的时候,几乎从不曾与寺内其他和尚一同诵经修行。而他的方丈师父、除了平日里的指导,其实也同样少有扰他修行的时候。
“师父。”
敛起心中对方丈今日反常举动的疑惑,帝辛向着方丈徐徐走近,及至离那方丈还有约莫两三米的时候,他停下,双手合十,弓腰行礼。
年老的方丈手捻佛珠,紧闭的眼帘动也不动,稳坐如山、满是威仪。
“听闻山下临安府内有妖精化作我佛门弟子,借我佛门子弟的身份、行谋害百姓之事,法海你佛法已有所成,不可终日避于山中,不妨今日,便替为师下山走这一趟罢。”
这就有些更奇怪了。
金山寺里的和尚不多,除了原身再无天资极其出众之人,唯有众和尚们合在一起摆阵、方才能与道行深些的鬼怪一战。是以,平常若有百姓求到金山寺里,方丈多是会亲自前往解决。即便想要原身外出历练,也必定会提前相告、而不会这样匆忙地将他临时唤来。
将些许法力注入双眼,帝辛这才再次将打量的目光落到方丈的身上。
几乎是蕴含着灵力的目光刚刚触及到方丈的身上,方丈那双因为皱纹而有些眼皮耷拉的双眼“噔”地一下,立时睁了开来。
明目可以辨气。
那方丈一双满是慈爱的眼睛,就那样迎着帝辛的双眼,也不避开,由着他去打量。
他身上的生气,已经很淡很淡了。
许是他来不及再等他最看重的弟子慢慢成长、慢慢磨练了,于是,他不得不一把将他的弟子推出去,让他成为可以接手这金山寺的下一任方丈。
双眼里的灵力缓缓泄去,帝辛蓦地就觉得心里蔓延上了些许的怅然。
很浅很浅,只有零星几点。
然而就这零星几点,却也全都是原身留给这身体里的情绪。
“这串佛珠是个上品法器,既可助你修行,亦可祝你降妖伏魔,你拿着去。”
那方丈伸手,将手里的佛珠递向帝辛,像是借此告知、嘱咐了什么,又像是没有。
帝辛只再看了那方丈一眼,确定了那方丈的眼里、只有淡泊生死的平静,便也什么都不说,只再一次弓腰,接过那方丈手里的佛珠后,转身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前一次进得正殿时的弓腰行礼,他是极度不自在的。从来只有旁人对他行礼、俯首称臣,何时轮到他要向旁人低头了
他是狂妄的。
但方才离开正殿时的那一次行礼,他却是带了些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