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陆将军去哪了。
或者说,除了真正跟着陆将军征战南北、在陆将军手里重获新生的将士和百姓, 也没有几个是真正在意陆将军跑到哪儿去了的。
两党势力缠斗得激烈, 他们谁都想拿到国家完整的执政权,只要“陆云生”不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 打得他们自己落荒而逃, 他们谁管他会跑到哪儿去
最终, 陆将军是在沈阳的一家并不如何起眼的小酒楼里被人发现的。
最开始发现陆将军死在小酒楼的,是酒楼老板前来帮忙的年轻儿媳。
她那时候敲了几下陆将军定下的包间, 原本是想问问里头的人还要不要加点酒水, 没得到回应,心里觉得奇怪, 刚推了推门,就见人已经无知无觉地趴在了酒桌上。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酒楼虽然小,但隔三差五还是有人会醉倒在桌子上的。
那酒楼老板的儿媳没认出桌子上的人就是鼎鼎有名的“震山虎”陆将军。陆将军重新执掌军权、领兵作战后,从没接受过任何一家报刊的采访, 也从没作秀一样、刻意流露出任何一张照片。
当今社会只听过他名声,全然不知道他长相的人可是太多了。
那小媳妇上前去推搡了几下,见没把人推醒, 又伸手去谈了谈桌子上那人的鼻息, 这才发现不对
这是死人了
“啊”
那女人惊慌着尖叫了长长一声,引来了许多人。
她一脸惊慌地回头,看见丈夫和公公都被自己给引上来了,连忙躲到了自己丈夫的身后, 这才心安下来,重新大起了胆子去看了两眼酒桌上的死人。
没看多久,没忍住,她扁了扁嘴,不满地凑到自家丈夫的耳边,嘟囔了一句,“真晦气这人搁哪儿死去不好,咋就死在咱这店里了,往后这话给传出去了,咱这店可还咋开”
“你就少说两句吧”
小媳妇说话实在是刻薄了点儿,尤其这周围人还多着呢。见丈夫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倒是咽下了后头的话,什么都不说了。
“这、这、这”
酒楼老板其实有些上年纪了,他到酒桌旁边,让两个跟在店里打杂的伙计去把趴在桌子上的人给扶起来,刚见着了那人的正面,手里一松,拄着的拐棍立马就掉到了地上,指着那人的手一瞬间颤颤巍巍
“是将军死了将军死了呀”
年轻一些的人可能没听明白,可稍微年纪大点的,却都听明白了这酒楼老板话里的意思
从前,名震南北的“震山虎”在东北的驻地就是沈阳。
当年,所有的沈阳人,称呼东北军那位当家大司令都只是简单叫一声“司令”, “将军”这个称呼,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独属于“震山虎”的。
这足以证明陆云生当年留在沈阳的威望。
是以,哪怕六年过去了,当真正同陆云生活在同一个年代的人们,听闻“陆将军”再次征战、听闻“陆将军”又收复了华夏的哪哪哪,他们都是半点也不觉得惊奇的。
因为在他们心里,“震山虎”这个名号已经根深蒂固。
哪怕六年已去,但将军,仍然还是当年的将军。
“将军这是回来落叶归根来了。”
不止那酒楼的老板,其余那些仍然将当年的沈阳镌刻在脑海内的人们,神情怔松了片刻,俱是这般喟叹着。
他们知道将军为什么会来这家不起眼的小酒楼了
若东北不曾事变,这条街也本该是满目繁华的。
而就在这小酒楼的对面,那是曾经盛极一时的“陆宅”。
在陆将军随身带着的木制小行李箱里,人们找到了帝辛替真正的陆云生所留下的、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遗书
“对沈阳、对东北,我向来心中有愧。我虽在东北的战场上狼狈溃逃过,如今风风光光地再将东北河山收复,也算已了我余生最后的遗憾。
不知何日身死,万望落叶归根。”
这一纸遗书,是帝辛留给陆家人看的。
到底是原身陆云生的家属,他若不将原身的意愿一清二楚的摆在明面上,不管是为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情”,还是更恶劣点的,为了烈士家属的名和利,帝辛还真担心他们会借着家属的名义,违背了原身的意愿,将原身的遗骸墓碑迁往上海,
如今,他替陆云生留下的遗书里,对陆家人只字未提,但凡是个明白人,也都该懂得陆云生同陆家那些妻儿,实际上已无多少情分。
陆将军身死的消息瞒不了几日,没过多久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百姓们来说,不亚于十级地震的爆炸性消息,抛进了正斗得如火如荼的两党里,却像是一颗随石子被丢进了平静的湖面,仅是轻轻荡开了一层小小的波纹,就再也没了后续。
他们可以假情假意地发表一篇悼文,用口口声声地称呼着陆云生为华夏民族永远的英雄,来止住天下人的众口悠悠,向天下人表明他们的“敬重”,证明他们对国家和民族的深沉爱意。
可独有身在棋局中的韩玉明才知道,那是怎样的虚情假意。
兴许,他们甚至还庆幸着“震山虎”的身死。
他们两党中,势必要争出一个谁胜谁负,可他们谁又愿意,当他们站在华夏最高峰的时候,还有另一座难以逾越的、声名更胜他们的高山压在他们的头顶呢
“陆云生”在这时候死得恰好,倒免了他们日后再亲自动手,反而堕了一个容不下人的名声。
功高震主
他怎么会忘了这个的
韩玉明暗暗心凉,这下才惊觉,“陆云生”走时说得那句“我老了”,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
他在投靠国民政府的时候,国民政府容不下他。又怎么知道他投靠了国民政府的敌对党派,日后就不会再次为他们所不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