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第二天一大早, 皇帝亲自来到了奥德罗塞府上。
管家看清楚他的面容后, 愣了一下后才慌忙行礼。
皇帝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身边还没有带任何警卫要知道自从亲王殿下建府后,皇帝从来没有来过。
皇帝从悬浮舰上下来,摆摆手让他不用多礼“亲王在家吗”
管家说“在的在的, 我现在联系一下亲王殿下。”
皇帝制止了他“不用提前通知亲王, 他现在在哪我亲自去找他。”
管家想了想,恭敬地答道“亲王殿下十分钟前刚吃完早餐, 现在应该在书房或者机甲训练场我现在带您去找, 陛下”
皇帝点点头, “不用急, 我就是来看看他。”
两人慢慢走在小路上。
路上, 皇帝的视线一直在庭院中左右滑动, 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处细节。
他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每一寸花草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自从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大儿子赶出皇宫后,除非军队上的事务, 他几乎不会和奥德罗塞交流,就更谈不上来探望了,近三年的时间里, 他都不知道自己大儿子家里长什么样。
在来之前,他原本以为,按照奥德罗塞的性格,庭院应该布置得非常冷硬无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这一方庭院的布置竟然还称得上用心,
院中栽种着许多树木和花草,现在花期将过未过,刚开始有了点萎靡劲头、但还很不明显的花枝们将整个庭院点缀的柔软了起来。
虽然从没来过这里,但皇帝看着这些花草,隐约感到了一丝熟悉感。
他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些种类的花草皇宫花园中栽种的都有。
原来是仿照着皇宫规划的吗。
垂了垂眼,皇帝怔了一下,随即又自然地往前走去。
转过一个拐角,他的眼角扫过一片淡紫色的花园,猛然顿住了。
那是一片鸢尾花形成的花园,不大,比起庭院中的其他花园,要显得小巧和精致很多。
虽然这片花园很小巧,但实际上,里面栽种的花却要比那些花珍贵的多。
那是一种改良优选型的鸢尾花,花朵比较小,颜色也要稍微比本种的浅淡一些,画板上带有形状优美的纹路,产量非常少,目前只在一家植物培育研究所中少量出产,所以价格相当昂贵。
瑟菲皇后一生都喜爱鸢尾花,尤其喜爱这种改良型的鸢尾花,到现在皇宫每年还在定时于研究所采购这种花,就像皇后还在一样,让它们常年热烈地开放在花园中。
他没有想到居然能在奥德罗塞这里看到这种花。
原来并不只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注意到他的停顿,管家回头问他“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他将视线从那一片鸢尾花中移开,有些艰涩的问“那一片鸢尾花是什么时候开始种的”
管家如实答道“从亲王殿下来到这里的时候,陛下。”
皇帝闭了闭眼,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一片开的挤挤挨挨的鸢尾花丛,说“走吧。”
他的儿子,也许还没有学会表达亲近,但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在他将奥德罗塞定义为一个冷漠无情的怪物的时候,这个孩子也许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来铭记着不愿意忘记的人和物。
寻找过书房和客厅,最终,皇帝在机甲训练场中找到了自己的大儿子。
奥德罗塞亲王原本拥有着全帝国坚硬程度最高的私人训练场,但是现在,这个训练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让人认不出它本来的模样。
墙体上都是各种被剧烈撞击出的凹陷,间或夹杂着一些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创口,看着这些堪称恐怖的创口,皇帝顿了一下,视线往旁边一扫,果然看到了放置在一旁的机甲也已经满目疮痍,连肢体都是歪斜的。
那可是一架高级机甲
想到奥德罗塞那份身体检查评估报告,皇帝忍不住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看来现有的机甲强度,已经不能满足奥德罗塞的训练需求了。
奥德罗塞安静地站在机甲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垂着头,金色的长发有些散乱的垂在额头和颊边,遮住了一些脸上的表情。
当皇帝走近时,他微微侧了侧头,仿佛破碎冰层一般的湛蓝眼睛盛满平静到极致的冷漠,对着自己的父亲问了一个好“陛下,您到访是有什么吩咐吗”
面对儿子的询问,皇帝沉默了几秒,最终才蠕动嘴唇,缓缓地说“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似乎是因为很少对儿子说这种关怀的话语,有些不习惯,他的语气很生硬,不像是关心人的,倒像是上司在凶巴巴地询问下属工作一般。
奥德罗塞倒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语气问题或者说已经习惯了皇帝的这种态度,他欠了欠身,道“一切安好,陛下。”
皇帝仍旧有些不放心,他照旧先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似的,一字一句地问“我听说你在被救回来的时候精神域受了很重的伤,确定已经好全了吗”
精神域从某种方面上来说,可以说是一个极度脆弱的部位,一旦受到伤害,想要不留下后遗症是很困难的。
即使防线那边传过来的检测结果上都显示奥德罗塞的精神域不仅没有损伤的痕迹,而且还变得更加坚韧,但皇帝依旧不放心。
听到皇帝提起那场受伤,奥德罗塞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垂在另一侧的手瞬间握紧,松开后扶在了面前这架因为使用过度已经完全达到了废弃标准的机甲上臂上,轻轻抚摸起来,“精神力升级的时候自动修复了精神域的伤痕,所以确实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生硬地关怀了一番自己关系有些疏远的大儿子后,皇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奥德罗塞又和他一样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格,没人问他根本不会主动说话,于是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滞之中。
彼此都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后,皇帝忽然开口道“来,奥德罗塞,我们打一场。”
说着从空间纽中掏出了自己的机甲。
奥德罗塞“您认真的吗,陛下”
皇帝“是的,你的训练室中应该有备用机甲吧”
奥德罗塞点点头,打开一个开关,几乎已经没几块平整地方的训练场墙壁上弹出一个储存箱,里面有着三个备用机甲的按钮。
奥德罗塞从里面随便拿了一个出来。
在已经遭受了许多苦难的机甲训练场中,两个人进行了一场简短的对战,
这一场对决毫无疑问地以皇帝的失败告终,自从奥德罗塞当了元帅、全面接管了军队的事务后,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虽然也有定时做训练,但是长久以来远离战场的生活还是削弱了他攻击中带有血性的部分。
早在几年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感,自己恐怕已经在机甲对战上很难胜过奥德罗塞了。
更何况在不久前,奥德罗塞的精神力还发生了进化。
对于自己的父亲,奥德罗塞还是留了力道的,虽然皇帝输了,但是并不像当初阿维德那样狼狈到只能从机甲中爬出来,好歹还能用正常的姿势从机甲上走下来。
皇帝微微喘着气,拂去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看着面前气息丝毫不乱的儿子,真心实意地说“你已经彻底长大了。”
对于这句突如其来的感叹,奥德罗塞显然也有些不适应,顿了一下,说“谢谢您的夸赞,陛下。”
皇帝摇摇头,想说他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因为在沟通能力上的欠缺,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措辞,于是沉默片刻后强行展开了另一个话题。
“对了。”他说“你的那个奴隶呢”
似乎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出了这句话后,奥德罗塞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般,身体瞬间崩的很紧,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
训练室中的气氛猛然冷凝,奥德罗塞身上的气势在一瞬间毫不收敛的全部发散了出来,那是一种如同冷冽刀锋般的味道,让人从脊背开始冒出无法抵抗的寒意,即使是站在这个帝国顶端阶层的皇帝,在猛一感觉到这种威势的时候,也忍不住心底一跳,生出了一些敌意来。
“别紧张,”控制着自己想要对着乱放气势的儿子回报以示威的冲动,皇帝有些尴尬,意识到也许是他之前的态度让奥德罗塞对他有些防备,费力地解释着“我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只是想和那个孩子见一面,听说他是黑头发”
他已经对那天自己挑衅式的发言感到后悔了,并且已经打算尽力推进废除奴隶制度的工作,就算不能彻底废除看,至少也要费除掉“奴隶不能和贵族通婚”这一条律法,尽量让奥德罗塞在继位之前能和他心爱的人顺利结婚。
这大概也是他唯一能给奥德罗塞的补偿了。
他的儿子如今已经长成了比他还要强大和可靠的存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政治方面,给他一些微小的帮助。
然而听到他的解释,奥德罗塞却没有丝毫放松,甚至嘴角抿的更深了一些,训练室中的气氛也没有丝毫缓和。
他的大儿子垂着眼,过了很久才将视线对上他的“抱歉,我不能带您去见他。”
看着奥德罗塞那双似乎含着藏的极深的伤痛和绝望的眼眸,皇帝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对这个眼神非常熟悉。
在瑟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照镜子的时候,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就是这种眼神,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僵硬的沉默了半晌,皇帝才缓缓地问出来“那个奴隶在哪你回首都星的时候没有把他带回来吗”
“没有。”奥德罗塞停顿半晌,他的金发散漫地垂落在颊边,将他衬得似乎瘦削了一点儿,表情有些异样的空洞,说“父亲,我弄丢他了。”
从大儿子的府邸中回来后,皇帝就一直有些恍惚。
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甚至在喝水的时候都能将水撒到自己身上去。
“陛下,您身体不舒服吗需要叫医生吗”在皇帝第六次走神出错的时候,皇宫的管家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事。”皇帝摇摇头,他将个人终端的屏幕关上,放弃了在这种糟糕的状况下继续办公。
仰身将脊背靠在椅背上,皇帝垂着头静静地思考一会儿,才抬起头用略显浑浊的眼眸注视着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管家“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父亲”
管家欠了欠身,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说“陛下,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断成长的。”
皇帝也笑了笑,不过笑容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对于奥德罗塞的过去与未来,他都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如果不是奥德罗塞不信任他和这个父亲,甚至加倍地防备着他,也不会冒险把那个奴隶带去边关,那个奴隶也不会因此再也没能回来。
而一切的源头,追根究底还是他没有给自己的孩子足够的可依靠感。
是他的错。
他的前半生戛然终止于妻子的离世,却又在后半生开始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任性,导致了儿子失去了他人生中可能是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所有更加细致的检查项目都进行完毕后,奥德罗塞终于被宣布了完全健康和正常,可以放心活动了。
他扣上衣领上的最后一颗纽扣,想要从研究院离开,但是突然出现的阿维德拦住了他。
“哥哥。”阿维德神神秘秘的地扯扯他袖子,“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奥德罗塞发出疑问的声音。
阿维德说“跟我来。”
于是半个小时后,两人乘悬浮舰降落在了比较冷清的郊区,一阵七拐八拐之后,最终到达了位于地底的一件加密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