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无眠。
所有褪色的记忆,都随着声音的归来而在心底苏醒。
那些无处述说的冤屈和折辱,一桩桩、一件件萦绕心头,元染坐在窗台上,盯着天边直到天蒙蒙亮,终于听见楼梯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光凭脚步声,就听得出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主。
是丁幼禾起来了,脚步一路下楼,然后很明显地在工作间门口顿住,但并没有撩帘子进来,而是用有点迟疑却又愉快的声音说,“早啊。”
元染一愣。
又听见她跑开的脚步压根没指望听见他的回应。
难道她每天都这么做
元染明显察觉到左胸异样的搏动,整夜被回忆折磨而麻木的神经,轻易被她的两个字挑拨,而恢复了生机。
他撩开工作室的帘子出去,见刺青店的门开着,晨光熹微,拉长了蹲在门边的人影。
“猫粮吃完了,今天我去买。你说要不要叫上元染如果我叫他,他会去吗昨天我多管闲事,他应该生气了吧,所以晚上都没有等我就睡了。”
丁幼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低低的,像是喃喃自语。
大概是在跟来乞食的流浪猫说话。
元染停住脚步,靠在墙边,低垂着眼睫听她说话。
他陷入无声的世界已经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脑海里始终只有茫茫的一片,刚开始不习惯,逼得他几乎要发疯。后来接受了失聪的事实,开始意兴阑珊,越发孤僻,甚至拒绝开口说话。
没想到,醒来之后听见的第一个人声,是这样的声音,甚至比他所想想象过的任何一个声音更加动人。
像个娇俏的小姑娘,带着一点懊恼一点怯懦,软声说着他的名字。
“元染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房东很奇怪”丁幼禾的声音又传来了,伴随着一声咪呜的猫叫。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看到他在看那种片子就觉得堵得慌,恨不得把电脑都给砸了。还有白老板,看她穿得那么少在他面前晃,我就特别生气,想拿东西把元染的眼睛给遮起来。完了,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啊”
丁幼禾一颗一颗地喂着猫粮,眼神放空地对着猫咪自言自语。
忽然,被笼罩在了人影里。
她呆呆抬头,正对上穿着单衣的元染,他低头看着她,眼底带笑。
“你,你你”丁幼禾吓得蹦起身,继而想起他是听不见的,刚刚她那些梦话都是背着他说的,一定听不见,这才冷静下来,故作镇定地一撩耳边发丝,“你怎么不多睡会”
元染抬手,给她看拎着的空猫粮袋。
“要去买了,吃完了。”丁幼禾说。
元染点头。
“一起吗”
又点头。
丁幼禾如释重负,不由露出一点笑,又敛住了,正色道“那你去准备早饭,咱们吃完抓紧去超市,赶在开店之前回来。”
元染应下,转身进屋,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一声欢快的“耶”
嘴角轻勾,他快步走向厨房。
清晨的超市里多是些来挑拣蔬菜的大爷大妈,丁幼禾和元染两个小年轻混迹其中格外显眼,免不得有些相熟的大妈跑来打听,“丁家丫头,这小伙子谁呀”
丁幼禾瞥一眼正背对着自己看货架上罐头的元染,不知怎么没像以往那样说表弟,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朋友。”
元染轻笑,拿着罐头回过身。
丁幼禾飞快地瞄了他一眼,确定他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才放心地接过猫罐头,“这个有点贵啊,买猫粮就好了罐头还是算了吧。”
元染掏出钱夹。
“知道你会挣钱,好了好了,你要买随你啦。”她把罐头往购物车里一丢,推着车跑到前头去了。
等到了结账处,丁幼禾才发现元染没跟上。
她也没真要等他来付钱,掏出钱包就要结,忽然被人横臂拦住了。
元染将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铺在台面上,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揽,掏出钱夹,对收银员点了点头。
丁幼禾定睛一看,他抱来的都是些麻辣口味的零食,各种鲜亮诱人,属于那种看了就知道吃完胖三斤,但还是无力抵抗的魔鬼食物。
“你又不吃辣,你买这个”她问了一半,自己顿住了,“给我买的”
元染瞅她一眼,目光又投向收款机上的数字。
收银员一边扫码一边笑,“这种零食显然是给女朋友买的,还用问”
丁幼禾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跟他不是”
话没说完,她就被元染塞了几包零食,他微抬下巴示意她去装袋。
丁幼禾一边朝袋子里塞零食,一边看向正在付钱的元染。长到二十多岁,除了老爸丁止戈,这还是头一次让男人替她买单,更别说,买的还是从没人给她买过的零食。
上学时候,同班的女孩子书包里都有零食,唯独她没有。别说零食,就连水果都少有丁止戈爱她,但作为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父亲永远做不到母亲那么细致。
所以零食,尤其是那种萌哒哒、光鲜亮丽的零食在丁幼禾心里一直是从可望不可得、到连望都不去望的公主梦。
她拎着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点儿恍惚。
忽然手里一松,袋子被元染接走了。
她看向他的侧脸,还是老样子,干净清爽,不染尘埃。可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带着一丁点儿不确定,丁幼禾放缓脚步,落后了半步。
“元染”她突然大声叫他。
可元染的脚步蹲都没顿,继续往前走,走出好几米才发现她没跟上,于是转过身,疑惑地看向她。
丁幼禾尴尬地摆手,“没什么,我崴了下脚。”
想什么呢居然怀疑他听见早晨的自言自语,真是
元染往她走来,然后背对她蹲了下来。
丁幼禾一愣,要背她
她,她只是随口乱诹的qaq
“不用,不用,我崴得不厉害。”丁幼禾俯身,让他看见自己的口型。
可元染不由分手地一手拽住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背上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