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曲朝露和蒲葵一起通过了鸳鸯湖通往阳间的关口,从湖水里上了岸。
蒲葵先前和曲朝露一样不被允许通行阳间。这次她去严凉面前接受了禁制,拿到了令牌,欢喜的立在湖岸边,感受着阳间的气息。
她们约定,两个时辰还差一刻钟时,在湖边的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会合,同返地府。
两人分别后,曲朝露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曲家门口。
家门忽然被推开,有人托着一盏烛火走出来,暖黄色的光照着他的脸,清晰的照出他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和眼角那一道道皱纹。
曲朝露蓦然就僵在那里不会动了,泪水盈至眼睑,强忍着决堤的冲动呜咽道“爹”
曲典御是出来查看门闩的,他当然看不见曲朝露,只是认真的重复着每天晚上都会重复的事。
曲朝露的视线跟着爹的双手,爹因为她的离世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一双手已经有抖动的迹象。他在拨弄门闩的时候弄掉了烛台,哐当一声,火苗随着翻倒的蜡烛熄灭了,一时间整个天地都黑了下来,万籁俱寂。
接着曲昙华从屋里寻过来,“爹,怎么蜡烛掉了”曲昙华也托着烛火,蹲下身小心捡起曲典御弄掉的烛台,“爹等我一下。”她将捡起的东西送回屋里,又回来挽了曲典御一起进屋。
父女两个的背影模糊在曲朝露湿润的视野里,眼泪慢慢淌下,心中凄楚非常。
曲朝露跟着进了屋子,看着曲昙华把曲典御扶到桌子旁坐下,又贴心的给曲典御倒了杯温水。
屋子里的陈设还和从前一样,任意一支花瓶,一个窗花,都能让曲朝露泪落的停不下来。
曲朝露走近了曲典御,尽管知道爹看不见她,但她还是痴痴的祈祷会有奇迹发生。
曲典御喝了口温水,柔声说道“八月的夜里怎么也开始冷了,坐在屋子里都觉得有寒气。”
曲昙华忙四下望了望,“爹,门窗都已经关好了,要不我去给您拿件衣服来吧。”
“不用了,喝点温水就好。”
曲昙华还是不放心,起身要去内室里取衣服,在经过曲典御身边时,忽然停住脚步,“嗯”了一声。
“昙华,怎么了”曲典御回头问她。
曲昙华此刻就站在曲朝露的位置,从曲朝露的身上穿过。曲朝露退开了些,曲昙华却站在原地不动,蓦地说道“爹的身边好像有冷风”
“你在说什么”曲典御不是很懂曲昙华的意思。
曲昙华却忽然对着屋子喊道“姐姐,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屋里”
曲朝露有些怔忡,和曲典御一样惊讶难耐的望着曲昙华,有些不相信她为什么这样说。
曲昙华又注视曲典御,说道“爹,不是我莫名神叨,而是中元节那晚上姐姐在我身边走动时,我的确能感到轻微的冷风;而姐姐站在我身边不动时,我又能感觉到周身有些寒意。现在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曲昙华说着更加的激动,面孔润出焦急的潮红,衬着面颊上胭脂柔丽如霞光的红晕,那样的灼灼鲜活“姐姐姐姐你在不在如果你在,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感觉到你姐姐”
曲朝露的惊讶随着曲昙华的这句话而消散,她咬了咬唇,努力的想着该怎么让爹和昙华感知到她。
她环顾四周,不论是器物还是衣物,都是阳间的东西,她触碰不得。身为鬼,便是和阳间的一切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唯一有联系的就是、就是
水
曲朝露的双眼登时亮起来。
她是水鬼啊,死于水中,到了地府后依然是住在鸳鸯湖里。她每每从鸳鸯湖往来阳间,都是从湖里爬上来的。也就是说,阳间的水她也是可以接触的
曲朝露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谢自己是个水鬼,她飞快的在屋子里寻找水的踪迹,视线一转,赫然发觉爹的面前正是一杯喝了一半的温水。
曲朝露福至心灵,试着使出这段时间修炼的法力,集中心念,控制着杯子里的水化作一道细细的水线飞出来。
这一幕曲昙华和曲典御都看见了,曲典御惊讶的站起身来,曲昙华又惊又喜,拉着曲典御的手说道“爹,是姐姐真的是姐姐”
他们的视线跟随着细细的水线,曲朝露控制着水线落到地上,以手作笔,以水为墨,隔空缓缓的写出字来。
我是朝露。
四个字,写起来有些吃力,得一直不停的运用法力。曲朝露本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的,却不想体内有一股醇厚的清气在不断的支持着她,化为她的法力,源源不断的供她使用。
她恍然,这正是严凉渡给她的法力,不禁眼底痴了痴,胸臆涌上一股温暖和感激,在心里对严凉说着谢谢。
曲昙华和曲典御已然激动的热泪盈眶,曲典御这些日子的悲痛和憔悴仿佛在看见字迹的瞬间就消散了,脸上甚至生出久违的红光。
曲昙华忙道“我去叫娘过来”
曲夫人很快就来了,怀着惊喜和不可思议的心情,看向地上曲朝露写的字。
曲夫人霎时脚下一软,赶紧扶着桌子稳住身形,激动的呼道“这是朝露的字是朝露”她抓着曲典御的手,眼中氤氲出了泪光,“老爷,朝露回来看咱们了朝露朝露”曲夫人急切的问道“朝露你在那边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怎么从那边跑出来了这样会不会危险会有无常鬼抓你回去吗”
曲夫人太激动了,一股气问了太多,最后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曲昙华连忙拍着曲夫人的背,又给曲夫人倒了杯水,“娘你别急,让姐姐慢慢说。”
“好、好。”
看着曲夫人的脸庞,曲朝露泪眼朦胧,她悲哀而温暖的笑着,操控着水线将曲夫人的问题一个一个的答了出来。
娘,我在阴间很好。
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鬼差会抓我回去。
城隍爷同意我出入阳间,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来看你们。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我们就放心了。”曲夫人欣喜不已,红着眼睛双手合十在身前,念念有词“多谢城隍爷照拂我们家朝露,谢天谢地,谢过城隍爷”连着说了好多遍感谢的话,又道“老爷,我明天就带着昙华去城隍庙上香还愿。昙华,你跟我明天早点出门,多买些好的贡品给城隍爷。”
“好、好,娘你坐下。”曲昙华抚着曲夫人,扶着她坐下,暂且安抚下她的情绪,接着又道“中元那天我回家和您二老说见到了城隍爷护着姐姐,你们还将信将疑,现在信我了吧”
曲典御和曲夫人连连点头,又注视着地面上慢慢干涸消退的水渍。曲昙华去取了好几个杯子过来,将壶里的水都倒出在杯子里给曲朝露使用。
曲朝露继续在地上写道
我没有偷人,是被人陷害了。刘家人多,我不知道是谁害得我。刘家里有辟邪的东西,我是鬼,进不去。
写完她看着曲典御和曲夫人,两人显然是想到曲朝露的死,不禁悲从中来,又被这段话弄得情绪激动,悲愤交加,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呼吸一下下的粗重无比。
曲夫人急切道“我和你爹想为你申冤,朝露,我们始终都是相信你的都怪那个害你的人我苦命的女儿啊,朝露”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曲典御扶住她的身子,拍着她不断安慰。
望着爹娘的模样,曲朝露心酸无比,再写道
好在城隍爷已经在地府为我公开正名,洗刷了我的冤屈,你们都不要担心我。
“你让我们如何不担心你啊,你一个人在那个黑漆漆冷冰冰的地方”曲夫人渐渐的抽泣起来,身子颤抖着。
曲朝露不忍再说下去,便道
不想这个了,娘,重要的是我以后每天晚上都能来探望你们。再说有城隍爷坐镇地府,他对我照顾颇多,我过得不差的,我很感激他。
倒是曲典御像是想到了什么,略略做了惋惜的神态,似叹息般的道“我在尚药局待了那么多年,和东平侯也是有过照面的。”
他将话题转到了严凉身上,也免得一家人再难过伤悲,“东平侯其人君子高华,明月昭昭。最适合他的位置本应该是前线的统帅,是守护卫朝子民的武神。”
曲朝露何尝不是这样觉得她也心酸,便写道
我也惋惜他的陨落,他很想活着上阵杀敌的。
写罢,又觉得爹的神情倒像是知道些什么,曲朝露想了想,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