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然觉得好看,放学拉着韩笑笑去校外巷子的小店,跃跃欲试也想打一个。她没敢告诉陆川,怕他不准,结果宋博去通风报信,机器都夹在狄然耳朵上了,陆川进店将她拉走了。
那小店不正规,消毒也没有,陆川嫌脏不准她打,狄然就生气了,三天不和他说话。
后来班上有个女生耳朵发炎感染了,去医院打了几千块钱的吊水都没好利索,耳垂滴滴哒哒落着脓水。狄然心有余悸,耳洞不敢打了,气也不敢生了,又去抱着陆川撒娇求和。
那时候她很不省心,总是和陆川置气,也总是惹陆川生气。陆川从来不和她吵架,也不吼她,即使冷战中也依然帮她记作业,给她买饭,送她回家,只不过全程不说一句话。
他每次都告诉自己,狄然不长记性,得多晾她一阵子她下次犯错才能掂量掂量,可每次她软绵绵抱着他,说自己错了说想他,他多硬的心肠都狠不下来了。
那时他就觉得,狄然是上天派来克他的,这种想法直到现在都没变――狄然是来克他的,一辈子都是。
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再合。
停停走走,一路向上。
电梯里的气氛稠稠厚厚,让狄然觉得呼吸困难。后脑凉飕飕的,像是对着冷风口,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顺着头皮融进血液里,她头里面有处地方一阵泛酸,像是被强酸溶解了某一处腺体,奔流的液体想要顺着她的眼睛淌出来。
她试图闭上眼,刚一合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多年以前的点点滴滴,还有记忆里那张清晰的脸。
而那个人,此刻真的就在她身边。
她又睁开眼,惶惶仰头看着楼层的数字,狭小空间一切都流通不出去,她快被这难过的氛围憋得喘不过气。
“叮――”
电梯终于停在顶楼,狄然夺门而出。
陆川一路没有说话,见她将房卡贴在门上那一刹那,终于开口叫她:“狄然。”
狄然开门进去,将他隔在门外。
她背靠着门板了片刻,再也忍不住,转身推开卫生间的门。
――
夜,八点。
华灯初上,总统套房的位置是整个酒店最好的,十几扇落地窗外就是绵延的海湾,海港上一圈灿烂的灯光包围着暗沉的大海,远处海岛上的灯塔时暗时亮。
狄然抱膝坐在窗边的地毯上,屋内灯光在衬着靛黑海景的玻璃中映出她的身型,小小的一只蜷缩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屋外有人敲门,她走过去,别上防盗链开门。
来人是绿洲酒店的客房经理,她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递给狄然一张餐券,告诉她贵宾套房的客人可以去顶层的餐会吃自助餐。
狄然接过餐券,看了眼门外:“外面有人吗”
客房经理茫然:“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狄然关了门,久久靠着门板。
她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晃出脑海,胃咕得叫了一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航班上的餐食不合她口味,没吃多少,刚才又全都吐了出来,此刻觉得肚子怪饿的。
陆川已经走了,他刚才反应那样平淡,应该早就放下她了。
狄然的目光越过宽大的玻璃落在远处黢黑的海面,半晌没有挪开。
她拿上房卡和餐券坐着电梯去了顶楼。
――
餐会布置得很雅,食材酒水都是上等,是绿洲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
狄然进了大厅,客人熙熙攘攘,她低头站在角落里吃蛋糕,安静地敛去存在感。
肚子饱了,她忍不住回想刚才陆川身上穿的黑色西装,他以前从不穿这些正式的服装,除了校服就只穿运动服。狄然也是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的模样,可她没敢细看就落荒而逃。
不是七天,不是七个月,那是整整七年。
人生在世,每一天的磋磨和喜悦都会让人心境改变,七年里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每一天,现在的陆川变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女朋友她都不得而知。如果她还是七年前的狄然,这些她不会放在心上,她会笑着朝他跑过去,不由分说挂在他身上。
可她不是了。
她柔软的指腹嵌入高脚杯的细颈,看着里面晃动的黄色果汁发呆。
前面忽然热闹起来,她抬起眼,看见陆川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他站在人群之中,不时有人围上去和他碰杯。
他依旧是年少时沉稳的模样,却没有那时对人的冷漠和疏离,这种场合应付得游刃有余,来者不拒,一杯一杯喝酒。
“他是谁啊”狄然放下果汁,问旁边的人。
“陆律师你都不认识”那人笑了笑,“二月份市委书记儿子那案子你总知道吧那案子就是他打赢的。”
“什么案子”
“都闹上中央新闻了你还不知道”那人一惊一乍的,“那姓王的书记老子是个混球儿子也是,迷.奸了几个女孩。女孩家人打官司,好多律师受了警告不敢管,原本说好的律师也因为税务问题莫名其妙被拘留了,这案子烫手没人敢接,最后他接了。”
“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吗”那人卖关子。
狄然摇头。
“一看你就是从来不看新闻的。”那人一副老成的模样,“陆律师接了这案子,每天都有人找到他家和事务所,威胁恐吓、泼颜料泼汽油,我听说有一次闯进门把他家人给绑了……”
“他家人没受伤吧”狄然急忙问。
“没有,不过差一点。那群人原本听说陆律师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没想干人事,结果进了门发现家里只有奶奶和坐轮椅的父亲,推搡了几下就走了,只擦破点皮。”
狄然愣了愣。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案子他得放弃,可他也真是个狠角色,不报警就是为了让他们更没顾忌,攒到最后所有监控视频整理好,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搜集来市委书记受贿的证据,一起递到了上面,结果儿子还没判,老子先倒台了。”
“那他呢,他没事吗”狄然从怔愣里反应过来,问道。
“听说庭审前夜里回家路上被人砍了两刀,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第二天好好的去法院,我猜应该是假的。”那人隔着遥遥的距离看着人群里的陆川,“我家里也有人做律师,都挺服他的,别人是拿专业知识做律师混口饭吃,他是在拿命玩呢。”
他看着狄然的表情,戏谑地问:“你不信啊你别看他年龄不大,接过的大案不比做了一辈子的人少,还专挑那种没人敢接的案子来,据说他后台挺硬的,但换成我后台再硬也不敢这么来啊,一不留神得罪了谁命说不准就没了。”
前面人群骚乱了一下,狄然回过神,见是有人不小心把酒洒到了陆川身上。对方连忙道歉,周围几个小姑娘不约而同掏出纸巾去给他擦,陆川一一躲开,旁边走来一个长发披肩的漂亮姑娘。
她一过来,陆川身边的女孩就散开了,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帕子,陆川这次没躲。
狄然看着那个姑娘,她美得温暖又灿烂,笑容像糖浆一样能把人的心都软化。
换作从前,狄然全然不会在乎,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不会胆怯,那股自信和霸道是天生的,她认定的东西就一定要是她的。
可现在,她只能原地站着,忍不住把目光分了一份看向陆川――太陌生了,其间存在的真切的距离感是她和他之间空白的七年。
狄然忽然产生一个念头。
――很般配。
也许只有这么美的姑娘才配得上现在的陆川。
“看什么呢”她身旁的人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哎,那不是梁明萱吗她怎么也来了。”
狄然怔怔的,刚才陆川开口叫她,也只是叫她,语气平静,像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电梯上行那么长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更没有其他别的举动。她记得从前陆川对她的模样,心口连着呼吸都在发痛。
面前的人散开,视野空旷,陆川看到了她。
他刚才喝了很多酒,眼里泛上醉意,抬手隔开梁明萱给他擦酒的手帕,目光死死盯着角落里的狄然。
“不对呀,我记得梁明萱她不是……”
狄然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她放下酒杯,转身出去。
陆川喝多了头脑不清醒,不管这里还有多少人要和他说话,抬脚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