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拧着眉思考了一会,老伯见他这模样以为他不想接,又跪在他面前:“律师,你帮帮我,我有证据。我就这一个女儿,她死得惨,到了眼睛都闭不上,要多少钱你和我说,我回老家卖了房子卖了地也要把那个畜生送进去!”
陆川扶起他,看像潘静姝:“接了,费用算我的。”
潘静姝很坚决:“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他要和谁打官司吗”
老伯哽咽:“他叫程耀,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怕他。”
陆川很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眼神一晃,从前零散的记忆从脑海里一一闪过。
――“程耀是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他爸打个喷嚏,不知道多少人要感冒。”
――“你没见过十三岁的狄然,笑一笑能把你的魂都吊走。程耀想动她,我跟他打了一架。”
――“他找上门,当着我家人的面给了我一刀,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世界人外有人,懂吗连我都保护不的人,你拿什么喜欢他程耀要动她,你护得住”
潘静姝见他沉默,以为他在思考程耀的事情,轻声说:“虽说这几年可能要变天,但空子不是那么好钻的,赢了名利双收,输了万劫不复,去冒这个险不值得。”
陆川从过往的记忆中晃过神,果断道:“接。”
潘静姝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接。”陆川起身,淡淡地说。
潘静姝一脸不可置信:“陆川你是疯了吗那是程耀,我不信你没听说过他的身份,他爸要是真的追究起来,一根手指头就能弄死我们!”
“算我一个人的。”陆川很平静,“不连累你们。”
潘静姝面色复杂:“你不想活了吗”
陆川看向她,眼底毫无波澜:“你说得对,我不想活了。”
――
夜,九点。
陆川开车穿过城市的深街小巷,回到熟悉的楼下。
家家户户灯火点点,浩浩和小红牵着手迎面走过来,两人交头接耳笑着,商量一会去哪里吃夜宵。
“哥。”浩浩叫他,“小红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是文学专业,你家书多,我想借点书给她看。”
陆川点头:“明天早上来,我要出远门。”
“陆川哥又要去旅行吗”小红眼睛亮了,“我也好想去。”
浩浩笑了:“以后我带你去。”
陆川牵着阿拉斯加上楼,它却不愿意进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不停蹭他的腿。
陆川开了灯,蹲下来摸摸它:“今天太累,不遛了。”
阿拉斯加懂事地摇摇尾巴,替他叼来拖鞋。
陆川进屋随手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将声音调大。
不想看电视,只是不喜欢这种无声的冷清。
他在食盆里倒了狗粮,又去厨房泡了一碗面。
阿拉斯加没有吃东西,而是跟进厨房围着他转。
陆川又蹲在它面前,轻声说:“我要休息一个周,订了明天的机票,把你送到宠物店好不好那里很多狗,你和它们玩。”
阿拉斯加没听懂,他自己先笑了。
一个人太久,经常喜欢对狗自言自语,很多时候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我今天看见她了,还和她说了话。”陆川走到阳台的椅子上坐下,阿拉斯加乖巧地蹲在他脚下。
陆川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梳子替它梳理毛发:“她躲了我很久,我终于有机会把项链送给她。”
“我打算接程耀的案子。”
陆川仰头看着暗夜的天空,今晚是七夕,外面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城市的光线遮掩住了天上的星星,浅薄的云层飘过后,那颗月亮正正悬在无边的\夜。
“我不在的时候,她吃了很多苦。”陆川的手掌无意识地摸着阿拉斯加柔软的毛,眼里跃动着剔透的水光,“以后不能陪在她身边,我不想有人再伤害她。”
阿拉斯加吐着舌头,晃着尾巴,了陆川的手背。
“你不知道她多好。”
“她很可爱,也很骄傲。”
“她爱漂亮,和我在一起却只敢买二十块的裙子。”
“我答应过给她买大房子,答应过会让她过得好,我现在可以做到了。”
陆川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一罐啤酒,一口下肚觉得有些苦,他将酒瓶放到一旁,从另一个箱子里掏出一瓶西瓜味的汽水。
碳酸饮料刺激的泡沫在味蕾绽开,色素香精的甜味紧紧裹住舌头,陆川在嘴中含了一会,咽了下去。
“她想看我好好的。”陆川垂眼看着手里的汽水,“可没有她,我怎么好”
他抬手覆住眼睛,声音潮湿:“我骗了她,我根本忘不掉,就连我想她,都不能告诉她。”
厨房那碗面已经泡得发涨,水汽顶在塑料纸盖上散不出去,凝结成豆大的水珠噼里啪啦落回汤里。
客厅的电视跳到音乐节目,温柔的歌声流淌在燥热的晚风中。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
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年少的我们曾以为
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
当我们相信情到深处在一起
听不见风中的叹息
谁知道爱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头顶的月光轻洒,夜晚的风儿低哑。
荒草园的夏虫嘶鸣,院子里的合欢树不说话。
那是他的女孩。
是他的抹不去的心尖痣、握不住的指间沙。
是他回不去的年少芳华,是他一生的牵挂。
“如今我们已天各一方
生活的像周围人一样
眼前人给我最信任的依赖
但愿你被温柔对待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你已浮现
一转眼又不见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你已浮现
一转眼又不见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今生无处安放
冥冥中什么已改变”
七夕的夜里热闹喧哗,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热烈的味道。
陆川一人坐在露天的阳台,脚底是他亲手种下的爬墙虎,藤蔓层层缠绕。
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哭得像个孩子。
――
浩浩进来时,陆川正在房间收拾行李。
“陆川哥,我来拿书。”
陆川示意他随意,浩浩心思却不在书架上。
他走到墙边,那里悬挂着麻绳,上面用小夹子夹住几十张泛黄的杂志剪下来的风景画。当年陆川退房后,这些照片和他的东西被暂时寄放到孙叔家,浩浩对它们已经很熟悉了。
“这次去哪”
那些风景画下,很多都夹着一模一样的照片,每一张都是陆川七年里出去旅行散心时拍下的,曾经说好要一起去的地方,最终他都是一个人走过的。
浩浩问:“维多利亚瀑布”
陆川点头,他又问:“你自己吗”
陆川没回答,浩浩走到书架前心不在焉地挑书,他小声道:“陆川哥,我们高中英语老师大学刚毕业,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很可爱,上学的时候我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他想了想:“她也是短发。”
手里的书没拿稳,“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要去捡,陆川却先一步蹲下。
那年夏天,他将烟盒藏在这本书的后面被狄然发现,她熬了一整夜,点着台灯,用黑色中性笔在书567页每一页的边角处歪歪扭扭地写下“不准抽烟”。
那年夏天,狄然喜欢在清晨到楼下去捡树下掉落的合欢花,她将他书柜里的书拿下来,在每一本中都夹上一朵花。
七年过去,合欢花已经枯得蜡黄,碰一下就簌簌散架。
陆川小心地将它捡起来,翻到原本放置的那一页。
那年夏天经常下小雨,狄然捡回来的花湿湿的,在书页间留下了干涸的水渍。
陆川放眼看去,痕迹处的字隐隐模糊,却依然不难辨认。
那是一段话。
【生活仿佛远离了我,它失去了此前我所感到的力量和色彩,物品也失去了它们曾经让我感到的力量和真实。我在法国诗人奈瓦尔的一本书上,读到了能最好诠释自己在那些日子感到的平庸和低俗的诗句。】
【最终因为无法忍受爱情痛苦而上吊的诗人,在明白永远失去一生的爱情后,在《奥蕾莉娅》一书中说――从此生活留给他的,仅仅是一些,“粗俗的消遣”。】
陆川将花夹回书里,将书放回书架。
浩浩迟疑道:“陆川哥我只是觉得她和然然姐很像。”
风从大地和天空飘来,恣意吹动阳台的纱帘,爬墙虎发出细碎沙沙的响声,像极了那年夏天短暂的光阴。
陆川目光透过窗子,虚虚落在窗外那片荒芜的田野。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季节,周围熟悉的一切,不同的是,她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了她的人生是最漫长的旅途,那些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也曾经,与幸福这样接近过。
他看着浩浩:“没人像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