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想着贺长东快下班了,回去要是看到家里没人, 他会亲自过来这边。梁楚笑道“要不然明天你有急事吗, 今天有点晚了。”
孙朝阳颔首, 表示可以, 两人一同往外走。秋高气爽, 因是傍晚时分,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 黑色轿车仍然停在原地, 头顶时不时有枯叶飘飘扬扬落了下来。梁楚拿出手机打给司机, 嘀嗒响了两声,那边还没接通, 腰腹突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梁楚穿着浅色外套,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那是什么,皮肤似有针扎的感觉,梁楚错愕地低头看, 看到一把冰凉的刀身。
梁楚迅速转头“你什么意思”
这是在大街上, 孙朝阳未免太大胆了
孙朝阳做出勾肩搭背的姿势, 用衣服掩着匕首,微笑道“孟冬冬, 我今天就想和你谈,不止是和你,还有贺长东。”
梁楚手里还拿着手机,那边电话接通了,孙朝阳轻声道“你敢出声, 我现在就杀了你。”
梁楚果然没有动作,贺长东不会让没用的人跟着他,司机也不会单纯地仅仅是一个司机。果然对方警惕性很高,喂喂了两声,没人应答,便不再说什么,果断挂了电话。
孙朝阳抽走他手里的手机装进衣服里,梁楚平静地问“孙朝阳,你想怎么样”
孙朝阳一声不吭,刀刃对着他的肚腹,闪着冰凉的光,稍一用力便能捅他个对穿。孙朝阳一言不发,把人把小巷里拖,梁楚没有挣扎,也没有配合,装作踉踉跄跄的模样吸引路人注意,顺便多走s线拖延时间等司机赶过来。这时板牙熊突然道“任务值2,当前任务值92。”
贺长东一定听到消息了。
任务值约摸有三个月没有动静了,这两年多来,任务值一直是缓慢而稳定的增长。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板牙熊说我们的目标贺长东感情寡淡,我们的目的是让贺长东做一个正常人。贺长东改变了许多,老狗垂垂老矣,还和他们住在一起,很多时候梁楚闲着不想动,都是贺长东牵出去遛狗。几年来生活像潭水一样平静,终于在今天和任务值一起突破瓶颈了吗。
梁楚来不及想更多,孙朝阳发现他的伎俩,冷哼一声,更加用力拖着人走,匕首穿过衣服刺破了皮肤“孟冬冬,你老实点,我真的会杀了你。”
这里是闹市,闹市的特点是四通八达,街道两边有许多小巷,很快离了大街进入巷口。孙朝阳情绪似是十分激动,进入小巷没多远,司机出现在巷口,手里握着一把黑黝黝的东西对着孙朝阳。孙朝阳丝毫不惧,匕首挪到上面,堂而皇之架在梁楚的脖子上,刀刃稍一用力,梁楚感觉脖子刀割一样的疼,实际上也确实有刀在割他,温热的血涌了出来,淌进衣领里。
孙朝阳声音颤抖,像个十足的亡命徒,兴奋道“看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司机神色冷峻,半分没有松懈,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于是刀刃划了更深的一道“贺长东的狗,说的就是你,滚你主子脚边去。”
贺长东不止一次嘱咐过,我信任你,把人交到你手里,你得护好了,不然就是要我的命。司机离巷口不远,双手举起“别伤人,有话好说。”把枪别回腰间飞快退了出去。
有枪没枪孙朝阳没有在乎,最重要的筹码在他手里,孙朝阳贴在梁楚身后,防着司机放黑枪。这里人多,孙朝阳早有准备,没有带梁楚去太远的地方,而是上了水饺馆后面的居民楼。就在二楼,就在他们水饺馆的楼上,房门没有锁,只是轻轻合上,孙朝阳料定了自己一定会成功,手肘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所潮湿阴暗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只有四面光秃秃的墙,墙边装着陈旧的暖气片,地上还萎缩躺着一个人,一只手吊在铁杆上,梁楚是扫了那人一眼,虽然衣裳变得肮脏,仍可以看出来价格不菲。那和他一样的倒霉蛋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看到这幅情景,梁楚心口一下子凉透了。他隔三差五会来水饺馆视察江山,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顺手帮忙,可谁知道头上就住了一头畜生孙朝阳盯了多久了,上次那个戴帽子和口罩的也是他吧
梁楚脖子还在汩汩流血,那把刀依然横放在他脖颈上,因为走动而不断摩擦出细微的伤口,梁楚不敢乱动,一不小心就是割喉。孙朝阳把他拧到那人旁边,掏出一股麻绳,梁楚本能地挣扎,竭力冷静道“孙朝阳,你疯了吧你想做什么,绑架”
梁楚并起手腕,他不断颤抖,好像极为恐惧而绷紧了身体。孙朝阳倒背着绑住他的一双手,梁楚离得很近,观察孙朝阳的脸,心里明白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可为什么
孙朝阳打了死结,才退后两步,收起刀刀尖朝下,一滴一滴往下面滴血。
“孙朝阳,”梁楚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孙朝阳嗤笑一声,冷冷看他一眼,走到一旁拽起另外一个倒霉蛋的头发,迫使那人把脸扬起,那人痛苦地闷哼一声,似乎闻了迷药,意识显然不太清楚。梁楚瞳孔紧缩,这人居然还是个熟人,是贺宁文。
梁楚愣了愣,不用费力思考,抬头看向孙朝阳,失声道“贺宁文是你的”
孙朝阳吐出一口浊气“他是我的父亲,孟冬冬,我们是亲兄弟。”
难以名状的反胃感涌上来,心上的无名火蹿高,梁楚压住浑身不适,冷冷扫过贺宁文,抬头看向孙朝阳“你想谈什么”
房间里四壁空空,孙朝阳后背抵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他手里还拿着刀,把头埋在膝盖里“孟冬冬,我让你像以前那样跟我说话。”
梁楚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以前
孙朝阳的情绪很不稳定,那把刀在半空不断挥动,梁楚没敢乱说话,怕刺激到他。
孙朝阳含含混混道“不要说对不起,朋友之间,没有对不起。”
朋友之间没有对不起,朋友也会绑架吗
孙朝阳抬起头来,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和悲伤,眼泪流了满脸。
梁楚默然片刻,放松了身体,将手腕紧紧贴在一起,他刚才身体僵直,现在微微放松一些,可以感觉到皮肤和绳子之间有些空隙。
梁楚放缓了语气道“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过得怎么样”
孙朝阳用力咬着嘴唇“我过的不好。”
孙朝阳不得志,梁楚并不觉得意外,有德配位,没有大心胸和优良品德的人走不到太高的位置,孙朝阳是有野心的人,但为人处世太小家子气,本领配不上他的野心。工作或许可以小有成就,但得志大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有雄心万丈,怎么会满足呢
孙朝阳怔怔望着前方“孟冬冬,你别怪我,我真把你当过朋友的,到了现在也一样,我们不止是朋友,更是亲兄弟。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有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命运,所以我有多恨啊,你能理解的是不是”
梁楚沉默地看着他。
孙朝阳用力抓自己的头发“同样都是贺家人,为什么我不能继位,我比贺长东差在哪里他做的我也可以做到,我甚至可以比他更努力就因为我是私生子,我就活该什么都没有,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可身份是我能做得了选择的吗,谁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梁楚木然道“没有人能选择出生,但你可以选择路怎么走。”
“你闭嘴”孙朝阳勃然怒道“你就知道说这些没用的话你那是什么嘴脸,你可怜我吗孟冬冬,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现在发达了,找到了靠山,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
梁楚回目静静看他,突然发现说什么都是废话,他根本听不进去。没人觉得他可怜,小院里比他可怜的人到处都是,是他自卑又张狂,自己觉得自己可怜又十分不可一世,才会敏感到觉着所有人都是怜悯。孙朝阳戴了有色眼镜,看到他和贺长东在一起,却没看到在一起的同时他也在做其他事,谁长了一张闲嘴白吃饭了
孙朝阳肩膀微微发抖“你没来之前,我过得好好的,我的生活非常简单,我满脑子都是奋斗的动力,没有人承认我,我就靠自己活出个人样来可偏偏你来了,我们有相同的出身,难道不该有相同的命运我问过你,孟冬冬,我问过你多少次,你愿不愿意离开贺长东,和我一起上班,一起上学,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互相扶持,共同进步,我也可以不这么寂寞可你不听我的,孟冬冬,是你逼我,你一直在逼我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可我妒忌你,我恨你我们明明是一样的人”
他不断重复这句话,“可你走了和我不一样的路,你得到了贺长东的垂青,我却不能我比你差在哪里”
孙朝阳说话反复而颠倒,他口口声声说着贺长东不如他,却又渴望得到上位者的承认和青睐。
孙朝阳难以平静,痛苦道“从那以后你丰衣足食,什么也不缺,我啊,我继续在小院里一天一天的苦熬日子,我的生活真苦啊,我的日子真难过,你的风光我的潦倒,多讽刺孟冬冬,你走了捷径,又有什么脸跟我说学习是最有效的途径那是放屁他妈的你被人包养,一飞冲天了,这个才是”
梁楚侧头看他,胸口像是堵着一团寒冰,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羡慕我什么,羡慕我不劳而获吗,你也想这样孙朝阳,你虚荣又虚伪,我问你,你就读的中学和高中,上了大学都有学生宿舍,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读”
孙朝阳冷笑道“我是本地人,我是贺家人,贺家人需要住校笑话”
贺长东大概在来的路上,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在脑补什么,这十多分钟,梁楚一边跟孙朝阳周旋说话,一边听板牙熊一个劲儿的报告任务值“加了一个唉又加了一个加俩了仨了”
一个一个的增加,但间隔的时间很短。
气氛本来是肃穆的,梁楚听着板牙熊说话,沉重的心情总算稍微轻快一些。
梁楚双手并起用力撑动麻绳,争取更多活动的空间。“你还不承认是你自己心不正这几年我在做什么,你有眼睛看不到我有自己的事情,我和贺长东是正常人相处,所谓的包养是你自己幻想出”
话未说完,孙朝阳愤怒地看向他,表情比刚才被指责的时候更加狰狞,孙朝阳厉声道“你还有脸提你在做什么,你和什么人合作开店钱冲他们是他妈的杂种,你也是杂种么,孟冬冬,他们也配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着什么血,你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和这些杂种为伍你丢尽了我们贺家的脸,他们是我们收留的狗我和他们住在一起十几年,每天都是折磨,你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你和我是朋友,跑去和我的仇人在一起”
怪不得初来这个世界,宋韧会对他有那么大的反应,张嘴骂两人都是狗。恐怕这些年以来,小院的人对孙朝阳无比厌恶,对贺家的私生子也产生很大的偏见。梁楚失望至极,冷着脸看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说。
孙朝阳越来越激动,大声道“我真心把你当朋友而你做的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搬出贺家这是我的耻辱,我这么拼命努力,我哪里比不上贺长东,他凭什么一句话就能摆布我的人生,让我滚去哪里就滚去哪里你知道我有多恨吗,同样是贺家人,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为什么会有三种人生孟冬冬,你和我是一样的东西,是不被承认的人你们山珍海味过你们的好日子,合该我一个人受苦只有我,只有我一无所有,你觉得公平吗”
梁楚冷漠地看着他,算是理清楚了来龙去脉,他想说命是爹娘给的,但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人生是自己活出来的,你自己摆不正心态,认不清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没有王子的命,还得了王子的病,你怪谁但无论如何梁楚都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孙朝阳已经疯了,疯子听不懂人话,疯子也会真的杀人。
孙朝阳站了起来,他比梁楚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道“我恨贺长东,我恨贺家,我恨钱冲那些杂种,我恨死了这些人。但我最恨的还是你,孟冬冬,我们该有同样的命运,你却和我恨的人在一起,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梁楚平静地看着他,麻绳十分粗糙,表面附满了许多坚硬的毛刺,因为摩擦挣动,梁楚活动出了多余的空间。他看着孙朝阳,心里想着为什么孙朝阳会选择用绳子而不是用手铐,果然疯子就是疯子吗。又想着我不是和你恨的人在一起,我是和正常人在一起。疯子。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听得出来人不少,但声音丝毫不乱,有顺有序。孙朝阳神色空茫,喃喃道“我没有的,别人也别想有。”
梁楚听到这句话,冰冷僵硬的心口轰然崩塌,如果之前仅仅是愤怒和失望,现在则是突然生出浓浓的可悲。他想起几年前,眼前的人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脚蹬着自行车,风从他脸颊吹过,落叶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少年充满了飞扬和自信,那天,他用力地说“贺长东有的,我早晚有一天也会有,我会把他踩在脚下。”
不过区区几年功夫,竟然变得这么可笑。他才二十二岁,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他没有同龄人的健康、阳光,而是充满了妒忌、虚荣、伪善、愤世嫉俗,活脱脱就是一个失败者。他看不起所有人,却不知是他自己跪在地上,永远站不起来。
脚步声落定,房门不轻不重的敲响,男人熟悉而低哑的声音传来“孙先生。”他听起来很冷静。
孙朝阳眼底露出几分恐惧,他深呼吸,大声道“孟冬冬在我手里”
“你想要什么,我全部满足,”外面的声音道“但孟冬冬少一根汗毛,我要你的命。”
孙朝阳浑身颤抖,看向梁楚,箭在弦上,已不容畏缩,孙朝阳亢奋道“孟冬冬,我恨你可我从没想过害你,你等会别乱动配合着我,我不会真的伤害你,你依然是我的朋友。等我找贺长东要了钱,等我继承了贺家,你还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梁楚和他对视,终于从麻绳里解放了双手的自由,在背后活动了一下。孙朝阳很紧张,他不断地看向门口,横起匕首想要故技重施,架住梁楚的脖颈当做人质。梁楚定睛看着孙朝阳,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破船也有三千钉,傅家家大业大,他的抚养人抚育他多年,教过一些基本的格斗技巧,可惜他学的不认真,少有的几招也都是阴损的招数。对付贺长东没有把握,别人那是扎扎实实练过的,他不是对手,但孙朝阳就是一只白斩鸡,可以试试。
想找贺长东要钱做梦吧,一个子儿都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