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收回手来, 没精打采坐着。
气氛很沉默, 过了半晌,梁楚小声说“可能就是很难被人理解吧, 那种感情我是傅则生养大的,三年级老师布置写作文, 同学们都写我的爸爸我的妈妈, 就我写我的哥哥。”
熊猫没说话,支起耳朵。
梁楚说“他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别人说傅则生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性格有问题,在他看来傅则生的脾气好极了。
还小的时候,傅则生在躺椅上看书,梁楚就把自己的奶瓶和零吃玩具搬过来,坐他脚底下玩,傅则生从不嫌烦,他玩累了就往他身上爬,把傅则生当床睡他身上。往往一觉醒来,傅则生可以半天不动地方, 他睡得时候什么样子, 醒了还是什么样子。
傅则生其实也不是老东西, 他大他六岁,少年老成,身上有股超龄的稳重。喊的是哥哥,当的是爹娘,小梁楚屁股上有钉子, 注意力很难集中,又赖又皮,梁楚现在回头看看,想如果他有这么个倒霉孩子,八成天天拿鞋底子抽他。
吃饭是最让人头疼的事,倒霉孩子没吃两口,不是闹着要看电视就是闹着要出去找狗玩,傅则生给他扎上小肚兜,勒令他老实坐着吃饭。
傅则生板起脸来时很吓人,开始的时候他扁着嘴照办,看着傅则生然后自己拿勺子吃饭,后来发现傅则生就是头纸老虎,跑掉也不会被怎么样,傅则生又遭了殃,端着碗追着喂,喂一口是一口的。
他挑嘴挑的厉害,觉得肉好吃,蔬菜很少会碰,带馅的也不爱吃,傅则生就榨蔬菜汁给他喝,做的甜一点,会比较喜欢。
傅则生手上有绝技,给他的苹果和胡萝卜,会刻成小老虎和他喜欢的大狗,有尾巴有眼睛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可他舍不得吃,舔舔小老虎的脑袋,舔舔小老虎的肚皮,把小老虎放桌上,扑闪着大眼睛看,走哪儿也带着,直到果肉氧化了,毕竟一口吃掉小老虎的头太凶残了
他不吃老虎,傅则生学着刻花,梁楚一口下去吃掉了半朵。但实际上他也就吃了两年,等大了一点不觉得稀罕,傅则生这份功夫就算废了。
除了哄人的雕刻,他还有一首不为人知的好厨艺,八大菜系都会上一点,正儿八经请师傅教过的,尤其擅于煲汤。傅则生满怀城府多谋善虑,是一叶知秋想的还多的性格,傅家人甚至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本事,外人更无法想象杀伐决断、举重若轻的傅家大家长,在厨房掂锅拿铲是什么模样。
傅则生是他的私人厨师,照着他的口味打造的,可怜的男人没别的爱好,有时会出去和朋友打球钓鱼,而平时回到家里,除了看书工作,剩余的所有时间都花在梁楚身上,开的小灶也都便宜了他的肚子。别人没这份口福。
到现在为止,他吃的穿的用的,在傅家都还是独一份。
小时候谢慎行照顾荆可,那真的是一点都不带夸张的,梁楚本来就存疑,等到吃了谢慎行做的饭,就一口,更落定了心里猜测。他怎么会认不出他是谁。
梁楚说着说着想哭,握住傅则生变得冰凉的手。
他记得他甚至没有叛逆期,叛逆什么呢,人家同学叛逆,也都有个可以叛逆的方向和目标。他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想发脾气就发脾气,连傅则生都让着,其他人谁敢说句重话。
傅则生就是这样,十多年的时间,不管他怎么顽劣难缠,傅则生都照单全收,天塌了也能顶住了,给了他可以随便、可以做任何事的错觉,傅则生对他来说好像是没有底线的。吃一堑长一智,他没吃过苦,往哪儿长教训去,所以是真没想过收敛。遇到傅则生的时候他才六岁,能知道什么从小生活在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环境里,肆意伸展枝叶,他早习惯了。
等到后来知道傅则生的底线,是那个但不可能,他不能做一个附庸,也不愿意过金丝雀的生活,只看得到窗口那一小块天空。
梁楚低声说“你要公平一点,这些好的坏的,加起来一起,才是傅则生。”
熊猫哑住了,想了很长时间,缓缓说“你跟我说的这些,都是你小时候啦,我怀疑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你要考虑清楚,傅则生是吃人的沼泽,你如果一时心软,别说一只脚了,就半根脚趾头陷进去,也别想脱身出来。”
梁楚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他很快说“我分得清的。”
他没有细说下去,并不是喜欢把私事宣告于外的性格,虽然熊猫是他的好朋友。
傅则生喜欢抱着他,喜欢离他很近很近的说话,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像是再近一点就可以亲上去。慢慢的,他通晓人事,知道这不正常,即便这样,也没想过推开他。有时候饿了会想,傅则生的脸有棱有角,摸上去也不柔软,亲上去是什么味道啊,硬硬的吗。
第一次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吓坏了,老陈老田的脸也有棱有角,保姆的脸白白嫩嫩像面包,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尝一尝。
少年不知愁滋味,十六七岁的年纪,傅则生是他最大的烦心事。
他忍不住担心,傅则生会结婚吗,什么时候结婚,他的嫂嫂该是多么出色的女人,如果他结婚了,自己是一定要走的,走去哪里呢咦,想到自己的少年心事,梁楚猛地坐直了,撑着下巴思考,嫂嫂他现在好像变成自己的嫂嫂了
熊猫喝了两口啤酒,还在等他长篇大论自证清白,谁知梁楚说完关键的一句就不吭声了,熊猫推他“你怎么分得清的,快说,不然盖章你是斯德哥尔摩症了”
梁楚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脸就红了。
梁楚看一眼躺在他身后的男人,往前面欠了欠身,说“你过来,我小声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别人,我谁也没有说过”
熊猫说“这里就咱俩,你还这么小心干嘛啦”
然后把耳朵凑了过来。
梁楚不好意思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
熊猫又喝口酒,满不在乎问“做梦有什么好奇怪的,什么梦”
梁楚没说话,顿了一会,熊猫催他,梁楚声音压得更低,扭捏说“我梦到傅则生怀了我的孩子”
“”
熊猫登时跟痴呆了似的,张着嘴巴,嘴里的酒沿着下巴流了出来。
梁楚绘声绘色,比划着说“挺着老大的肚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特别清楚孩子就是我的,是对双胞胎,喊我爸爸让我抱,傅则生坐床上给他们织毛衣活活把我给吓醒了。”
熊猫说“哦。”
梁楚不满“你怎么这个反应啊。”
熊猫站起来,仔细看了看人高马大肌肉结实的成年男人,又看了看小杨树似的梁楚,情不自禁心生敬佩,折服道“我他娘的小瞧你了”
梁楚嘿嘿嘿,笑着吃饭。
那时候他十八岁,喜欢傅则生也喜欢软萌可爱的女孩子,现在回想一下,大概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性向,才做了这么一个奇葩怪异的梦。
熊猫重新坐下,擦了擦嘴问“那以后呢,你还喜欢吗”
梁楚笑容淡了下来,放下碗,半晌后长长叹了口气,说“以后嘛,也就那样啦。”
到了后来,快乐的记忆就少了很多了,当然还是会有,但每份好心情都夹杂着隔阂和不快,心里总是压着一座山,高兴也高兴的不纯粹,再轻松也轻松的有限。
傅则生对待他其实没什么变化,只要不揭他的逆鳞就万事大吉,高考那事儿过后,傅则生一度让他辍学赋闲在家,还以为他是说笑,谁知道傅则生是真的。梁楚再步,傅则生才让他读了离家近的大学,上学时还好,在校园里至少是自由的,等到毕业之后,就彻底被软禁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在家里要么被带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