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薇香几乎惊呆了。
和自来熟又胆子大的莉迪亚不同,曾经天真烂漫的名流小姐已经成为了一位封闭自闭的老女人。
郝薇香在长久以来都拒绝着任何的社交和靠近,为了保护自己,甚至将佣人们都从她的感知范围内划去,拒绝任何的阳光。
她身边只有两位照顾她许久的女仆。
绝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在这间曾经的婚房里自怨自艾。
在绝望和痛苦中一点点折磨自己。
但在猝不及防间,她秘密的堡垒闯入了一个调皮又可爱的女孩子。
凝视着她天真的面孔,郝薇香再一次感到一种心碎的滋味。
像是在慨叹自己曾经的痴傻,又似是愤怒她不请自来的闯入。
但她终究是个大人,一个接受过合理的教育的女性,不可能任性负气地把怒火撒到小姑娘的身上。
而小女孩依然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她,没有嫌弃,也没有惊诧和恐惧。
她注视着她。
就好像看着其他任何的生命一般。
在孩子的眼里,一切都是平等的。
没有贵族和平民,也没有伤害和指责。
她不知道郝薇香是为家族带来耻辱的被抛弃的女人。
她也不觉得自己这番放在外面去简直惊骇又恐怖的打扮引人唏嘘。
她只是注视着她,就像是在看任何的花花草草,在看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莉迪亚安静地看着这位有些古怪的女士,她并不觉得她真的很特殊。
尽管她的意识告诉着她,这样的言行举止和打扮女人就是这个时代的怪胎,没有一个女性会像她这样。
但她同时又冥冥中觉得,搞艺术的人在痴心设计作品的时候,什么古怪的造型没有,无论是手上的作品还是自己的打扮,天南海北各色各样的多了去了,不过就是在昏暗的房间里穿了个婚纱,朋克也好行为主义也好,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虽然这一串东西莉迪亚一个字都不懂,但这并不妨碍莉迪亚给郝薇香留下一个“不是什么怪人”的印象。
既然她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群,那莉迪亚又为什么要怕这个看起来过分纤细和脆弱的女性呢
郝薇香慢慢地反应过来,目光在她干干的嘴唇上停留一会,她可爱的小苹果快要皱成了一团。
这带着点委屈和小期待的表情让她无法抵抗,尽管她现在对整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充满着恨意和厌弃,然而她无法拒绝一个天使。
又有哪个三十不到的失意女性会残忍地拒绝一个宛若天使般神秘地降临眼前的无害的女孩呢
郝薇香缓缓地站起身,走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踏出那一步的瞬间,她几乎要摔倒,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撑住了自己。
握着女孩子柔软的小小的手,郝薇香才有种莫名的恍然,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站起来,走向另一个屋子了,哪怕那个屋子是餐厅,她依然感到了恍惚。
莉迪亚完全没有怀疑,如同她敏锐的感知,她的胆子也大得惊人。
如果眼前是个粗鲁的壮汉,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躲避、逃跑和隐藏。
但眼前的正是郝薇香女士本人。
尽管郝薇香打扮古怪甚至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孤僻又疯癫的气质,但她依然是个会用花瓣熏香并且尽力维持自己的优雅和体面的仍未完全熄灭少女心的女性。
当一个女性放弃了打扮和收拾自己,让自己就这样放任沉沦,失去了丁点的爱美之心,她才是真正失意而绝望的模样。
郝薇香慷慨地为莉迪亚了各种水果,甚至还让女仆给她准备了适合小朋友吃的米糊。
莉迪亚没有任何疑心地吃着,班纳特家的人再有先兆,也不可能预料到他们家居然有个姑娘敢大胆到跑到数公里外的庄园去“冒险”,而在莉迪亚看来,在郝薇香这里用餐和在卢卡斯家里吃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莉迪亚开心地吃着,郝薇香虽然没吃,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一向如此,不规律地饮食和几乎不见阳光让她的身体过分惨白、纤细和虚弱。
她坐在位置上发着呆,等莉迪亚吃得差不多了,才对女仆点点头。
女仆薇薇安小声地问着莉迪亚各种事情,比如她的爸妈,比如她如何过来的等等。
根据她的回答,女仆很快就明白了,感到惊诧的同时再度为莉迪亚的大胆震惊。
莉迪亚说得有条有理,言行举止也很是乖巧妥当,礼仪良好,有着出色的教养。
如果不是知道她真的是偷偷溜进庄园的,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可人儿是如此的大胆。
郝薇香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她再一次陷入了某种恍惚之中,而她经常这样。
稚嫩的童声带着欢笑,在这种安静到连走路声和说话声都不敢轻易响起的庄园里回荡。
郝薇香怎么也不可能对着别人家偶然到他们庄园的小孩说不许你笑声和说话,而这样的滋味其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难熬。
至少在这样童言童语的声音里,郝薇香的心情是平静的。
没有怒火,没有烦躁,没有绝望。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平静,就像是舒服的月华照在身上。
带着点冰冷的疏离,却同样有着光特有的亮度。
没有阳光的刺目和灼烧感,郝薇香是如此安定。
她就坐在一边,板正地挺直着脊背,安静地听着。
似乎并没有特定的指向,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但她依然维持着贵族小姐该有的体面和优雅,尽管她面容憔悴又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