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后, 柳枝刚刚抽芽。
梅雨将过, 正是富春一年中最好的时令。
狗男人便迫不及待地要教阿郢习字,态度是自不必说,既严肃又蛮横,半分笑模样都没有, 颇有些拔苗助长的感觉。
阿郢的小身子坐还都坐不直, 就要整日地拿着工匠为孩童特制的毛笔, 一笔一划地从最简单地几个字练起。
步遥心疼阿郢,想劝孙权几句, 他儿子还是个宝宝, 不能这么对待他
狗男人的态度自然是恶劣的,能叭叭出一大堆的理由,说什么也不肯疏于对阿郢的管教。
好在阿郢这孩子是个脾气顶好的,他爹脾气越坏,这孩子就越佛系, 小脸上竟没有半分不耐。
无论何时那张有些妖冶的小脸蛋上, 都如清风拂面,总是一脸的轻松。
因而, 狗男人心中虽愈发憋闷, 但心中却也清楚, 他长子孙郢的定力还算强, 情绪不会轻易外露,倒还算有些做人主的天资。
步遥附和着孙权的言语,尴尬地陪着假笑。
只有她这个做娘的最清楚, 阿郢不是情绪不外露,而是真的对绝大多数的事情都不怎么在意,也就是没心没肺。
无论他身处的境遇有多么的糟糕,他的亲爹有多么的狗哔,阿郢都能保持天天开心的状态,俗称沙雕儿童欢乐多。
生活中的一点小事就能激起他的兴趣,很容易就能在其中寻找到欢乐。
不过阿郢唯一在意的,就是他的那张脸。
阿郢不愧是她的亲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她还要更自恋。
周岁礼上抓周抓到的手镜,阿郢便随身带在了身边,自打今年伊始,步遥便发现,阿郢养成了个习惯。
一天是十二辰,每半辰,阿郢就要从怀中掏处那把镜子,对着镜面照一照,理一理自己冲天的总角,细细地看看自己的眉眼。
那自我欣赏的神态,简直和她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时,一毛一样。
而且照镜子的次数还在不断地增加。
步遥看到后心中一慌,生怕被孙权看见后,阿郢要受一顿责罚。
好在孙权却没教阿郢多少时日,春日刚过,孙权就没落下几个清闲的日子。
近年来柴桑的兵士练兵讲武,休养生息后,除却匪首赛甫,孙权又平定了吴郡和庐江等地的山越恶匪,又收编了不少精壮的兵士。
建安十二年,也就是步遥产子这一年,江东冬季下了几场瑞雪,都言瑞雪兆丰年,所以这一年秋收时,孙权又积了不少的军粮。
有了上次洪水淹谷的教训,他便派人加强了对谷仓的看管。
府中的众下人们,乃至是府外富春的普通百姓又开始封建迷信了。
因为大虎和阿郢出生的日子正好下雪,而步遥险而因生产丧命又活过来这事也不知被哪个碎嘴的下人传到了府外。
被某几个喜好八卦的人添油加醋这么一传,步遥在百姓的心中,就变成了会给江东带来祥瑞的转世神女,她的一对龙凤胎也被传得个神乎其神,都成了旁人口中的仙童仙女。
真成了仙女的感觉并不好受。
步遥只想低调地做个将军府主母,好在风声很快便又过去,一切复归平静。
兵马钱粮都已蓄足,又没了后方山越人的侵扰,孙权便又要领兵出征,攻伐黄祖。
此番行军,孙权还特意带上了他唯一在世的弟弟,也就是丁氏之子孙朗。
江东孙氏和黄祖多年的缠斗终于在这一年,拉下了帷幕。
孙权终于得以报父仇,亲手,将黄祖的脑袋割了下来。
得胜再回富春时,时已至七月。
步遥这一年,在楚氏的帮衬下,又狠狠地赚了一笔,背着孙权又攒了不小的一笔私房钱。
二人不仅卖妆粉胭脂,还附赠美容方子,还有各色面饰,诸如鹅黄、花钿、面靥的图样。
阿郢对这些女子用的物什极为感兴趣,孙权这一月没在府中,步遥自也没有拦着,也好让阿郢放松个一月。
这日天容水色,云物俱鲜。
步遥正在荷畔之亭细细品着茶,手中拿着一叠泛香的绢纸,看着图样。
今日她难得地穿了身华贵的朱红乘云绣样的直裾深衣,阿郢前些时日,无意间看到了楚人留存的残破壁画,对上面描画的长袖善舞的仕女念念不忘,偏要她也按那般穿给她看。
深衣逶迤的下摆拖曳于地,束腰缠裹,更衬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阿郢喜欢绘画,孙权在外打仗的这段时日,他经常会拿着工笔,为她和大虎在额侧眉心等处点靥。
今日阿郢就就照着图样,在步遥的额侧画上了似弦月的斜红。
如此的盛妆华衣,孙权却瞧不见。
狗男人前些时日在江夏边境寄来了信,说是要明日才回。
步遥觉得衣发沉重,正要回去换一身时,不远处却传来了声响。
她微微抬眸,命紫荆去察看异样。
紫荆道“诺”后,不久后便折回了亭中,面色极为难看。
步遥看着她的神色,心中微慌。
紫荆这几年被锻炼出来了,与原剧一样,是个喜怒不浮于色的人。
她如此神态,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步遥放下了手中的绢纸,望着池中怒绽的菡萏,语气镇静地问“怎么了,府中来了何人”
紫荆抬眼观察了番步遥的神色,还是缓缓开口,回道“中郎将,带进了一位袁姓夫人说是说是”
后面的半句,紫荆再也吐不出来。
孙朗带了一位袁夫人,说是主公新纳的妾室,而主公还在江夏料理战后的琐碎之事,并未归返富春。
池中的游鱼跃出了水面,复又沉到了水底。
步遥的心中,也是重重地下沉。
袁氏袁夫人。
原剧情锁吴宫中,女主徐嫣的白莲好姐妹,袁纭。
说是好姐妹,这个袁纭最后却反水了徐嫣,两人是经典的虚假姐妹花。
步遥面色无波,指尖却是不为人所察地微微颤着。
她强自镇定地执起了茶盏,已经变温的茶水入喉,却未使她的心绪平复半分。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孙权这个狗男人一声不响地就纳妾了。
紫荆看着自己主子的面色,走到她身前,小声劝道“主母,您有儿有女,那个袁姓夫人,是危及不到您的地位的。主公主公还是会最爱重您的。”
步遥却未将紫荆的劝谏听进去半分。
这个袁纭,是袁术的亲女。
而袁术,在孙坚在时,两家算是交好,但孙坚的死因却与袁术逃不开关系。
孙坚为袁术打刘表而死,而袁术却不念旧情,趁机却要让吴氏和孙策交出传国玉玺。
孙策在袁术手下也是卖命多年,但袁术却多次背信弃义,不肯将自己允诺给孙策的承诺作数,孙袁两家至此分道扬镳。
原剧中,孙权娶袁氏的原因是若是娶了仇家女儿做妾,对诸侯而言,是件很爽很有面子的事。
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她不知道的意义在里面。
步遥忆得,原剧中的袁纭,总是穿一袭白衣,半散着乌发,飘然若仙。
演袁纭的那个女演员,在娱乐圈也是个带资进组的心机白莲花,被网友各种诟病,可谓是情锁吴宫中最不讨喜的角色之一。
也不知道,废稿中袁纭的人设,会不会也是这样。
想到这处,步遥的双眸略微发直,腾地一下从地上起身后,便对紫荆道“那我身为主母,自是要见一见这个袁夫人。”
紫荆怯怯地道诺后,又对步遥道“袁袁氏也正等着见主母,主母要”
步遥神色一凛,言语冰冷“既然我为主母,她为妾,那就应该是她来见我。你去将那袁氏请到这处,让她来亲自见我。”
紫荆自觉说错了话,立即依言去请那袁氏过来。
片刻后,袁纭一身白衣而至,身后跟了两名十五六岁的婢子。
身若蒲柳,鬓发半散,看模样,与原剧的人设并无不同。
她的面色苍白,虽略显病态,但因着五官清丽,神情纤柔,看上去极其惹人怜爱。
尤其是对孙权那种狗渣男来说,这种绿茶,最能让他心动,最能挑起他身为渣男的怜爱之情。
但她内里,却是个心思恶毒的绿茶婊,在原剧中,没少对原主步练师使阴招。
袁纭进亭后,恭敬地对步遥施了一礼。
池面上,映着二人的身影,一红一白,一艳一素。
不过在这种对峙的时刻,穿红衣的气场却然能够碾压白衣。
步遥的相貌本就要比袁纭出色,再加之细细描绘了妆容,此时此刻,袁纭就像是长在朱红牡丹身旁的素白小野花,被风吹得即欲被折断花枝。
袁纭也是第一次见步遥,心中清楚,孙权极为宠爱这位步夫人。
她的父亲袁术,曾自立为帝,她也被封为过帝姬,享尽荣华尊崇。
但父亲死后,却也只能委身于她人,做妾了。
袁纭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忿,步氏有一子一女,被孙权扶正为妻,她与之比,也不差什么。
只要她慢慢取得了孙权的心,再有了孩子,这主母一位,就不一定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坐了。
袁纭故作温婉地笑了笑“妾身袁氏,见过主母。”
步遥漠然地看着她施礼起身后,却并未开口与她寒暄,只默默地打量着她。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不妒。
最起码演,也能演成个不妒的贤良主母。